时入仲夏,京城的日头毒辣得能晒裂青石板。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
路边的柳树丝绦无力垂落,连最聒噪的知了也只剩断续的嘶鸣,有气无力。
醉仙舫案“结案”已过去大半个月,对外宣称舫主因财怨杀人,卷宗归档,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但凌析、岳辰、谢前几人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暂时按下不表。
永嘉侯府那边毫无动静,铜墙铁壁一般,所有试图打探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邢司业更是对此事绝口不提,每日按部就班,仿佛真的已经完全放下,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让人更加憋闷。
“热死了!热死了!”岳辰毫无形象地瘫在圈椅里,官服领口扯得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手里一把大蒲扇扇得呼呼作响,汗珠却依旧顺着鬓角往下淌,“这鬼天气,还连个像样的案子都没有!”
谢前也热得够呛,正把一方粗布巾在冰盆化出的凉水里浸湿了,胡乱地擦着脸和脖子,闻言嘟囔道:“岳头儿,没案子还不好?说明京城太平嘛……就是这天真能热死人。”
“太平个屁!”岳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蒲扇指向窗外,压低了声音,“老子是刑部捕头,不是乘凉大爷!再说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子这心里跟有一百只猫爪在挠似的!”
这话,指的自然是那高墙深院的永嘉侯府。
凌析坐在窗边,看似在安静地翻阅一叠旧卷宗,实则也有些心浮气躁。卷宗上的字迹在眼前晃动,难以入脑。
她也尝试过通过一些隐秘渠道查探,但侯府门禁森严,如同铁桶一般。这种悬而不决的状态,最是熬人。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岳头儿,凌都尉,南城榆树胡同报来一桩命案!说是……说是妇人自缢身亡!”
“自缢?”岳辰猛地坐直身体,皱了皱眉,抹了把脸上的汗,“这大热天的……”
虽然命案令人沉重,但总算有事可做了,总比干坐着胡思乱想强。
凌析也合上卷宗,站起身:“具体情况如何?报案人是谁?”
“回都尉,报案人是死者的丈夫,叫张立。他说今日午间外出归来,就发现妻子在卧房自缢了,现在哭得死去活来的。”书吏回道。
“知道了。”凌析点头,对岳辰道,“岳指挥,我们去看看吧。谢前,你也一起。”
“是!”谢前立刻放下布巾,精神一振。
三人点了两名衙役,立刻出发。
一走出衙门廨房,热浪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让人透不过气。
街上行人稀少,个个行色匆匆,尽量沿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偶有挑着担子卖冰饮、瓜果的小贩,吆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路边的茶棚里挤满了蹭凉的人,多是些贩夫走卒,花一两文钱买碗沁凉的大碗茶,就能在棚子下坐半天,摇着蒲扇闲聊。
更有甚者,直接找了处背阴通风的墙根,铺张破草席就地躺着打盹。
“这天气,真是要命了。”谢前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抹汗,官服的后背和腋下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行了,别抱怨了。”岳辰自己也热得够呛,但还是强打精神,“回头让账房记上,今日出外勤,每人多领十文‘冰敬’钱,够你们买碗冰镇酸梅汤喝喝了。”
这原本是衙门里不成文的规定,凌析来了之后直接形成了章程。
酷暑严寒出外勤,有点额外的补贴,虽不多,也是个慰藉。
谢前这才嘿嘿笑了两声。
一行人很快赶到南城榆树胡同。
案发地点是一处还算整洁的四合小院,此时左邻右舍都挤在门口和院墙边,探头探脑,议论纷纷,被先一步赶到维持秩序的两名衙役拦在外面。
院内,一个穿着细布长衫、面容憔悴悲痛的中年男子正被一名衙役看着,一见岳辰他们进来,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青天大老爷!我娘子她……她一时想不开,就这么撒手去了啊!留下我可怎么活啊!”
他便是报案的丈夫,张立。此时哭得情真意切,眼睛红肿,声音嘶哑,看起来确实悲痛欲绝。
凌析示意衙役扶他起来,语气平和地安慰道:“张立,你先别急,慢慢说,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
张立用袖子抹着眼泪,哽咽着诉说:他与妻子王氏成婚八年,感情一直甚笃,妻子温柔贤惠,持家有方,街坊四邻都是有口皆碑的。
只是……只是妻子一直未能生育,心中郁结很深,总觉得对不起张家。近日因一些琐事口角,妻子情绪更加低落。
今日一早他出门访友,午间归来,就发现妻子已在卧房房梁上自缢身亡了。
他悔恨不已,痛不欲生,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好好安慰她。
凌析一边听着,一边仔细观察张立。
他的悲痛很真实,眼神里的绝望和红肿更不像假装。
她安慰了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我们会查明情况的。”便与岳辰、谢前进入现场勘查。
卧房内,王氏的尸身已被解下,平放在床板上,盖着一层白布。
房梁上还挂着那根系颈的白绫,在空中微微晃动。
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桌椅摆放有序,并无明显打斗挣扎的痕迹。窗户半开着,试图引入一丝微风。
一切都看起来像是一时想不开的自杀现场。
岳辰粗粗看了一圈,低声道:“看起来没啥大问题?屋内整齐,没打斗,缢痕也符合自缢。真是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
谢前也挠挠头:“看着是挺像的。这丈夫哭得也挺伤心。”
凌析没说话,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
她走到尸体旁,示意谢前帮忙,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王氏脖颈处的缢痕。
痕迹呈暗紫色,斜向耳后,确实是自缢常见的索沟形态。
但她凑近仔细查看,发现索沟边缘有一些细微的、不规则的擦挫伤,似乎伴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更引起她注意的是,王氏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在她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极细微的、深褐色的、像是某种织物纤维的碎屑,与家中常见的灰尘颜色不同。
咦,后脑处有轻微淤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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