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州府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百草轩”后院那株老桂树,花期已过,浓绿的叶片间只余些许残存的淡黄,香气也转为一种更为沉静的、若有若无的底蕴。自那坛寓意深长的“百草醴”重新埋入泥土后,林薇薇的生活愈发趋于一种极致的宁静。她每日大多时光都在书斋中度过,或抚琴自娱,琴声清越而疏淡;或提笔临帖,字迹愈发空灵超逸;更多的时候,只是静坐窗前,望着院中那几畦历经霜露的药草出神,目光悠远,仿佛已穿透眼前景物,神游于天地药香之间。她几乎不再过问店中具体事务,即便春生偶尔前来请示,她也多是倾听,末了只淡淡说一句“你斟酌着办便是”,将决断之权彻底交付。
前堂的“百草轩”,在春生执掌下,运转得愈发稳健而富有生气。春生如今处事,已褪尽了最后一丝青涩,沉稳中透着从容。他将店内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石头总管外联采购,阿木坐镇工坊品质,小木已能独立应对大部分寻常顾客的问询,福贵在药材炮制上也日益精进。每月朔望的“学塾”讲座,春生亲自主讲,内容已从基础药性深入到《百草食养心要》中的辨证思路,引得伙计们求知若渴。他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些简单丸药的制作流程分解,让小木、福贵等分环节练习,既提高了效率,也锻炼了新人。一种良性循环的生机,在店铺内外悄然勃发。
这一日,午后阳光暖融,春生正在柜台后翻阅江南周管事的最新来信,信中提及与那两家联营药行的合作已步入正轨,首批授权生产的“健脾消食散”在当地反响良好,利润分成清晰,对方信誉可靠。春生正思忖着下一步是否可谨慎增加一两种合作品类,忽见小木引着一位面带愁容的老农走了进来。
“掌柜的,这位是城郊的李老爹,他家药圃里的紫苏和薄荷,近日不知怎的,叶子上长了许多斑点和虫眼,眼看要收成了,心里着急,特来请教。”小木禀报道。
以往,这等涉及药材种植的具体疑难,多是直接请教老陈头,甚或由林薇薇亲自指点。春生见老农焦急,放下信函,和颜悦色地问道:“李老爹,莫急,慢慢说。那斑点是何颜色?虫眼可多?近日雨水如何?”
老农见掌柜亲自过问,受宠若惊,连忙详细描述。春生仔细听着,又问了问周边作物情况,沉吟片刻,道:“听您所言,似是雨后闷热,生了些叶斑病,兼有蚜虫为害。您可尝试用些极淡的石灰水洒洒叶面,再寻些烟梗泡水,喷洒驱虫。切记,浓度务必要低,以免伤了药性。采收前半月,便不可再用了。”
老农连连称谢,春生又让福贵包了一小包驱虫的草药粉末送给老汉,叮嘱用法。老农千恩万谢地去了。
小木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敬佩:“掌柜的,您连这田里的事也如此精通!”
春生微微一笑,道:“药材乃我辈立身之本,其生长习性、病虫害防治,亦是学问。师父早年常教导,药膳之道,始于田间地头。你等日后也要留心学习。” 此事虽小,却显露出春生已能将所学运用于更广阔的领域,其视野已不局限于店铺经营。
消息不经意间传到后院书斋。林薇薇正临着一幅《药圃清趣图》,闻听福贵闲聊说起此事,她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专注于笔下的兰草,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无需赘言。
然而,静水之下,亦有暗流。约莫旬日之后,州府市面上悄然出现了一种名为“百草回春茶”的药茶,包装与“百草轩”的经典产品有几分相似,价格却低廉近半,宣称有“百草轩”同等功效。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被低价吸引,购买饮用后,却觉效果平平,甚至有轻微不适者,不免对“百草轩”也生出几分疑虑。
石头闻讯,颇为气愤,向春生建议是否要出面澄清,甚至报官。
春生得知后,并未动怒,沉思良久,对石头道:“石头叔,此事不宜硬碰。对方仿我形貌,却无我精髓,久之必不攻自破。我等若大张旗鼓去理论,反替其扬名。当下之策,首在‘固本’。”
他随即采取了几项措施:一是在店内醒目处张贴告示,重申“百草轩”产品独特标识及道地选料标准,请顾客辨明真伪;二是让阿木加强工坊巡检,确保每一批出品品质万无一失;三是让小木等伙计在接待顾客时,更加耐心细致地讲解正宗产品的特点与用法,以口碑对抗流言。他本人则一如往常,沉稳理事,不见丝毫慌乱。
果然,不过月余,那仿冒茶便因口碑不佳而渐渐无人问津,市面对“百草轩”的信任经过此番小小波折,反而更加牢固。
这一切,林薇薇在书斋中亦有耳闻。她并未询问春生处理细节,只是在一次春生送来新印的《百草食养心要》样书请她过目时,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听闻近日市面有些嘈杂,可还顺遂?”
春生恭敬答道:“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店内一切安好,师父放心。”
林薇薇接过样书,指尖拂过精美的封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那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的是对弟子应对能力的全然信任。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院中的药草经历了秋霜,部分已采收,留下整齐的根茬。这一日,天色阴沉,似有初雪将至。林薇薇午睡方醒,披衣立于书斋窗前,望着略显萧瑟的庭院。春生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杏仁茯苓羹轻轻走了进来。
“师父,天寒,用些羹汤暖胃。”春生将温热的瓷碗放在案上。
林薇薇转身,接过碗,慢慢吃着。羹汤温度恰到好处,味道甘淡适宜。她吃完,放下碗,看着窗外良久,忽然轻声问道:“春生,那坛‘百草醴’,埋下去也有些时日了罢?”
春生一怔,答道:“是,自秋分重埋,已近两月。”
“嗯,”林薇薇目光依然望着窗外,语气飘忽,“待得来年桂花开时,不知其味又会如何……”
春生心中微动,品着师父话中之意,一时未有答言。
林薇薇却已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平和而深远的表情,看着他,缓缓道:“药香之道,如这坛中醴,需时光沉淀,方得真味。你如今,已深得其中三昧。往后,这品醴之人,便是你了。”
言毕,她不再多说,缓步走回书案前,重新拿起那卷《心要》样书,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言。
春生退出书斋,立于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回味着师父的话语,心中涌起一种复杂而庄重的情绪。他明白,师父此言,并非疑问,而是宣告。她已将品尝岁月滋味、引领“百草”前路的责任,彻底地、安心地交付于他。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流放岭南:开局一座破酒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