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丽笑眯眯道：“我是你们亲妈，也不能太苛待你们。真要按那四分之一平分，倒显得我这当娘的没人味儿。”她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仿佛在拨弄无形的算盘，
“这样，挨着厨房那两间后盖的屋，你们兄弟一人一间。别看只一间，顶别人家两间大！厨房我也不要了，一并给你们。”
她目光扫过两个儿子骤然亮起的脸，话锋陡转：“不过——”
拖长的尾音像淬了冰，“你们得在厨房中间砌道墙，把它一分为二。
再把这三间屋朝院子的门，统统用砖给我封死！至于门嘛……”她下巴朝胡同的方向一扬，“在胡同那面墙上另开，以后进出，直接从胡同走，甭再踏我院子的地界儿。”
“至于这正屋和我这院子，”顾书丽的笑容倏地收尽，只余下一片冷硬，
“眼下，归我，也只归我。”
她眼神锐利如刀，剜过兄弟俩，“甭惦记！老娘硬朗着呢，等我蹬腿闭眼那天，你们再琢磨不迟！”
张少初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妈！您开什么玩笑？哪有这样分家的？！两个儿子，您一个都不打算跟着养老？我是老大！按老礼儿，爹娘就该跟着长子过！您这么弄，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淹死！”
顾书丽眼皮都没撩：“老大？指望你？呵，离我动弹不了那天还早！少扯那些没影儿的！”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眼前就桩事儿——这么分，你们是点头，还是摇头？”
刘金花的心早像揣了只活兔子，怦怦乱跳。搬出去！搬出去！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烧成了燎原的火！
手里攥着那五千块的烫手巨款，谁还耐烦伺候这一屋子老的小的？没了婆婆在头顶压着，她就是自己小窝的王太后！有钱傍身，住哪儿不是天堂？
前两天她还在跟张少初盘算怎么提分家才不落埋怨，谁承想老三这愣头青倒抢先捅破了窗户纸！
好极了！
婆婆刚刚可是亲口说了，黄姨给的那明面上的两千块，她一个子儿不留，全分给两兄弟！那他们大房，立刻就能揣上足足六千块现钱！这年月他们还拿着一个月50块的工资呢！不吃不喝一个人也得干五年，才能拿到手这么多钱。
刘金花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欲望直冲头顶，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把钱搂进怀里。
她藏在桌下的手，狠狠一肘子捣在丈夫腰眼上。
张少初被杵得一哆嗦，对上妻子喷火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语气却飘忽得像踩在棉花上：“妈…您真要分…那、那明晚…我把大爷、大娘，还有爷爷都请来…
巷子口的邻居…我看就刘姨夫妻吧，跟您投缘，请他两口子做个见证…
再把二凤叫回来…还有我舅舅”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含糊道，“到时…把分家文书写了就…就分了吧。”
堂屋陷入短暂的死寂。
兄弟俩各怀心思：老大张少初脑中翻腾着六千块巨款带来的逍遥图景——没了束缚，天高地阔；
老三张少华则被即将迎娶美娟的喜悦冲昏了头，盘算着手里的一千六百多块，加上每月工资，办喜事、养媳妇孩子绰绰有余。
虽说眼下只分到一间房，可分家单过，既有了安身之所，又能隔开婆媳这火星撞地球的局面，想想往后的小日子，心头竟也漾起一丝甜意。
商定完毕，晚饭吃得味同嚼蜡。
刘金花和张少初匆匆扒完饭，拽着三个小的就钻回了自己屋子。门一关，压抑不住的叽叽咕咕和零星窃笑便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书丽就出了门，径直拐进巷子口那家烟纸缭绕的小卖部。
拨通了娘家弟弟顾书豪厂里的电话。
“喂？麻烦找下顾书豪师傅接电话。”
“顾师傅啊？他刚去车间了，您等五分钟再打过来吧。”
五分钟，像被拉长的皮筋。
时间一到，她立刻抓起话筒。
“哪位？”
听筒里传来顾书豪沉稳的嗓音。
“书豪，是我。”
顾书丽的声音瞬间裹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委屈，“你晚上得空吗？来大姐家一趟吧…家里…唉，那两个孽障闹着要分家呢！想请你过来吃顿便饭，顺道…给做个见证。”
电话那头死寂了一瞬，随即“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桌上！
“什么？！”
顾书豪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听筒，“那两个兔崽子反了天了敢气你？！大姐你等着！我下午一下班就过去！看我不抽死这两个白眼狼！”
“书豪！书豪！别！”顾书丽急忙抬高声音，那委屈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你过来就行！犯不着为那两个东西动肝火！我现在啊…就盼着他们赶紧分出去，落个清净！你想吃啥？姐去买…”
“吃啥？！”
顾书豪怒气未消，声音发沉，“大姐你别忙活！今晚这饭…可不是吃饭的时候！”电话被重重挂断，忙音刺耳。
顾书丽放下话筒，神色如常地付了电话费。
转身又拨通了女儿张二凤丈夫李建国的单位电话，通知二凤晚上务必回来。
至于通知张铁山，自然是长子张少初的任务——他中午在厂里食堂，正好去找。
走出小卖部，交了话费，顾书丽盘算着：等分了家，得给自家也安部电话。往后卖药材，跟药厂联系，别人找她，都方便。
路过左边邻居刘姐家门口，看见刘姐正拎着菜篮子出来，顾书丽脸上立刻浮起愁苦而无奈的笑，紧走几步迎上去：“刘姐！”
“哟，书丽！可有些日子没见你在巷子口唠嗑了，忙啥呢？”刘姐热情招呼。
“刘姐…唉！”顾书丽重重叹了口气，拉着刘姐的手，眼圈竟有些发红，“我来找你…可是摊上大事儿了！”
刘姐一惊：“啥大事儿？快说说！”
“我家…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子，闹分家呢！”
顾书丽声音带着哽咽，又强压下去，“我拗不过，只能依了他们…老大和他媳妇，嫌我不帮带孙子，最近手里有点钱，翅膀硬了，想飞出去单过…嫌我这老婆子碍眼了！
老三呢？
她摇摇头，一脸痛心，“非要娶个我不中意的姑娘，想把家底都掏空给那姑娘办风光…老大两口子能干？
这不就吵翻了天！兄弟俩都喊着要分家…我这当娘的…能怎么办？只能答应…”
她抹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晚上…请你和姐夫，务必来我家吃顿饭，给我们这分家…做个见证，压压场子。”
“哎哟我的天爷！”
刘姐倒抽一口凉气，眼瞪得溜圆，“咋就闹到这份上了？！你这俩儿子…这才多大点儿事就过不到一个锅里？你就真由着他们胡来？还有…你家老三要娶媳妇？我咋一点儿风声没听着？”
顾书丽苦笑，凑近刘姐耳边，压低了嗓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嗨…我…我不同意他那对象！可老三犟驴似的死活要娶！现在…女方肚子都大了，硬说是老三的种…你说…唉……”
她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姐听得目瞪口呆，看向顾书丽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书丽啊书丽…你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这俩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怪不得你要分…行！晚上我跟我们家那口子一准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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