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丽和刘姐又絮叨了几句，这才告别，独自走向喧闹的菜市场。
晚上要请客，她咬咬牙，下了狠心。
一只扑腾着翅膀的活鸡，一条鳞片闪着银光的鲜鱼，几样青翠欲滴的时令菜蔬，最后，在烤鸭店诱人的香气里，她终究又掂量人数着买了两只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整鸭。
沉甸甸的菜篮子拎在手上，手心仿佛还残留着那二十四块三毛钱的余温——这几乎是普通工人小半月的血汗钱了。
中午时分，家里冷冷清清。
老大张少初和老三张少华今天要通知大房那边分家的消息，要在厂里陪着大爷张铁山吃食堂，大儿媳刘金花也寻了个由头没回来做饭。
顾书丽倒不在意，自己捅开煤炉，麻利地下了碗炸酱面，囫囵吞下便算对付过去。
刚过四点，厨房的烟火气便迫不及待地重新升腾起来。
说到灶台上的功夫，顾书丽这两辈子都在这里熬出了精，闭着眼都能把活计做得滴水不漏。
她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将需要久煨的老母鸡和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下了锅，小火慢炖，让香气一丝丝渗入骨髓。鲜鱼收拾得干干净净，抹上盐和料酒仔细腌着，青菜择好洗净，水灵灵地码在案板边。
锅碗瓢盆在她手中碰撞出利落的节奏，诱人的香气渐渐弥散。
最先踩着这香气过来的自然是隔壁热心肠的刘姐。
她丈夫还没下班，便先过来搭把手。想着今晚人多，至少得摆开两桌席面。好在两人都是灶台间的老手，配合默契，动作干净利落。
紧跟着刘姐进门的，是风风火火的老二张二凤。她丈夫没来，她独自骑着辆单车就来了。
“哐当”一声，单车被她随手扔在院子里。
“妈？妈？你在吧？”
张二凤径直冲进厨房，一眼瞥见桌上那盘红苹果，二话不说，伸手捞起最大最红的一个，“咔嚓”一口就咬下大半边，汁水顺着嘴角流下都顾不上擦。
“妈！”
她一边费力地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抱怨开了，声音又尖又亮。
“我说您也是！跟大哥和老三闹腾什么分家啊？爸才刚走多久？您可就剩这两个儿子在身边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不行吗？吵吵嚷嚷要分家不算，还把电话打到了建国的办公室！
这下好了，我婆家全知道了咱们家这点破烂事儿！丢人都丢到那边去了，我都没脸让建国过来，省得看咱家的笑话！”
说完，她似乎被灶上飘来的肉香勾住了鼻子，腾出手就要去掀锅盖，
“我瞅瞅煮的啥肉，可真香啊！早知道该让建国把孩子也带来……”
锅盖还没碰到，顾书丽的锅铲已经精准地敲在了她的手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吃苹果还堵不住你的嘴？”
顾书丽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
“嫌家里给你丢人了是吧？那行，门在那儿，你现在就走！往后也不用再踏进这个门一步！都说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你呢？你就是个炸药包！哪次回来不是炸得鸡飞狗跳？
上上次，拖家带口回来，跟你大嫂干仗！
上次回来，跟老三打架抢工作！你自己掰着指头数数，你干过一件叫人心安的事儿吗？
我可把话撂这儿了，这次你要还敢作妖瞎折腾，那就是你最后一次回这个家！以后也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张二凤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撇着嘴道：“妈！瞧您说的！我再咋样也是您亲闺女啊！您就不能多担待我点？是我天生想回娘家跟自家人干架吗？还不是他们都太欺负人！
我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一点就着，根本压不住火……”
她眼珠一转，岔开话题，“哎，对了，小凤呢？高考考完了吧？考得咋样？明儿个让她去我那儿住几天，帮我看看孩子去。”
顾书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堵得慌，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这二闺女多说。
家里上上下下，仿佛都欠了她八百万！
一旁的刘姐最是清楚张家这摊子事，一听张二凤打听张小凤，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重重咳嗽一声，抢过话头：“哎呀，二凤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小妹她……嫁人了！而且……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才嫁的！嫁了个三十好几的男人，进门就给人家两个孩子当后妈去了！”
“啥？！”
张二凤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惊得忘了吞咽，那口嚼碎的苹果块儿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咳得五脏六腑都像要呕出来，好不容易才把那要命的苹果咽下去。
“咳咳……刘姨！您……您说的真是我那小妹？张小凤？！妈——”
她猛地转向顾书丽，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就一声不吭啊？！张小凤她……她可真是能耐大发了！还敢跟家里断绝关系？！
刘姨，您知道她嫁哪去了吗？我明儿就找过去骂死她！家里含辛茹苦把她养这么大，她就是这么糟蹋自个儿的？！”
顾书丽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脑袋嗡嗡作响。
她用力一拍灶台，板着脸厉声道：“够了！你给我消停点！一会儿你舅舅他们就到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客厅！把卫生打扫干净，把两桌的碗筷给我摆整齐摆好！等你刘叔、大爷大娘、还有你舅舅都到了，吃完饭再说正事！”
天刚擦黑，顾书豪带着媳妇万琴踏进了院门。
几乎是前后脚，张少初和张少华两兄弟也从厂里回来了。
顾书丽一看到顾书豪夫妻，立刻扬声道：“少华，去隔壁请你刘叔过来吃饭。”
“哎，知道了妈。”张少华应声快步去了。
这边刚把桌椅摆弄停当，张铁山就陪着二大爷张德福和大娘古仙莲到了。顾书丽见人已齐全，便招呼刘姐和刘金花一起，手脚麻利地将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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