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顺着槐树根往下渗时,思砚正蹲在薄荷田边,用小铲子扒开冻土。褐色的泥土里,薄荷根像细细的银线缠在一起,指尖碰上去,带着雪水的凉,却比想象中坚韧,没被冻得发脆。
“别扒太深,”苏晚提着水壶过来,壶里是温过的水,“刚化冻的根嫩,碰伤了开春长不好。”她往根须周围浇了点水,水流慢慢渗进土里,“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你娘总说‘薄荷根藏在土里呢,雪化了就醒了’。”
思砚的铲子停在半空,想象着娘蹲在这里的样子,大概也像苏晚这样,指尖轻轻拂过泥土,眼里盛着对春天的盼。“外婆说,娘种的第一茬薄荷,就是在融雪后发的芽,”他低声说,“那年春天来得晚,她天天来守着,跟守着个宝贝似的。”
林砚扛着锄头从菜畦那边过来,裤脚沾着泥点。“地化得差不多了,”他把锄头往田埂上一靠,“我把旁边的土松松,给薄荷根透透气。”锄头落下时,他特意放轻了力道,像怕惊扰了土里的生机,“张叔说,植物跟人一样,冬天得养着,春天才能使劲长。”
外婆搬着小马扎坐在田边,手里择着年前晒的干菜,是给开春的腌菜备的料。“你们娘俩当年也总在这儿较劲,”她笑着说,“你娘说男人干活太糙,会伤着根;你外公偏说‘土得翻透了,根才能扎得深’,吵着吵着,薄荷就长起来了。”
思砚听着,手里的铲子慢慢扒开更多土,看见薄荷根上冒出了点嫩黄的芽尖,小得像颗米粒,裹在湿润的泥里,怯生生的。“长芽了!”他惊喜地喊,声音里带着点颤,“苏姨你看,真的醒了!”
苏晚凑过来看,眼里的光比融雪后的阳光还亮。“轻点盖土,”她帮着把土填回去,只露出个芽尖,“别让冷风打着。”林砚在旁边笑:“跟伺候小娃娃似的。”话虽这么说,却找了些干草铺在田边,挡住穿堂的风。
午后的日头渐渐暖起来,雪水在田埂上汇成小小的溪流,“叮咚”地往低处淌。思砚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那点嫩黄的芽,突然觉得这融雪后的日子,像被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的,带着点潮,却藏着化不开的暖。
林砚去镇上换了点新的菜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竹篮,里面装着红彤彤的草莓,是张婶给的,说“让孩子们尝尝鲜”。“给你,”他往思砚手里塞了颗,“刚摘的,甜得很。”草莓的甜混着融雪的凉,在舌尖炸开,像吞了口春天。
苏晚把草莓洗干净,装在粗瓷碗里,摆在凉棚的竹桌上。“剩下的做草莓酱吧,”她往碗里撒了点糖,“抹在开春的槐花糕上,肯定好吃。”外婆笑着点头:“你娘当年也爱这么做,说‘甜的配香的,日子才不寡淡’。”
思砚咬着草莓,看着薄荷田边的三个人:林砚在修补去年的篱笆,手指灵活地缠着藤条;苏晚蹲在溪边洗草莓,发梢垂在水里,像条墨色的鱼;外婆坐在马扎上,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金。
风穿过槐树枝桠,带着融雪的潮气,吹得凉棚的布帘轻轻晃,露出书架上那本工笔画册,画里的薄荷仿佛也在跟着风动。思砚突然觉得,这些融雪后的碎片——冒尖的芽,甜美的草莓,修补的篱笆,还有田边的身影,像串被春风穿起的珠子,颗颗都闪着光。
傍晚收工时,林砚把篱笆扎得整整齐齐,苏晚的草莓酱在灶上熬着,甜香漫了满院,外婆则把思砚画的雪人图收进了书架,放在《草木谱》旁边。“等薄荷长起来,再画张新的,”她拍了拍思砚的背,“让春天也住进书里。”
思砚最后看了眼薄荷田,那点嫩黄的芽尖在暮色里若隐隐现,像颗埋在土里的星。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会绿起来,凉棚下会飘起槐花香,书架上会添新的画,而这些融雪后的期盼,会像薄荷根一样,在土里悄悄扎根,等着某个清晨,突然冒出片绿,把整个春天都染活。
夜风带着点暖,吹得田埂上的干草“沙沙”响。思砚往灶房走,听见苏晚和林砚在说笑着装草莓酱,外婆的蒲扇轻轻拍着竹椅的扶手,像在打拍子。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比任何乐曲都动听,让他想起娘说过的话:“融雪的时候最该高兴,因为所有的等待,都快要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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