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镇口的石桥时,思砚已经攥着钱袋站在布店门口了。钱袋是苏晚绣的,靛蓝布面上缀着片薄荷叶,针脚细密得能数清,里面的铜钱叮当作响,是攒了大半年的蝉蜕钱,还有来老先生给的颜料补贴。
“等急了?”林砚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放着个空竹筐,“张叔说镇东头的纸坊新出了宣纸,比别处的厚实,适合画工笔。”他往思砚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玉米饼,“路上吃,苏晚凌晨起来烙的,加了点槐花碎。”
饼的甜混着槐香在舌尖散开,思砚咬了一大口,看见竹筐里躺着个小布包,是外婆给的,“里面是薄荷糖,”林砚笑着说,“知道你见了糖葫芦就走不动道,先垫垫。”思砚的脸有点热,确实总被外婆笑“看见甜的就像蜜蜂见了花”。
镇集上已经热闹起来,卖菜的吆喝声、打铁的叮当声、孩子的嬉闹声缠在一起,像团浸了水的棉絮,暖乎乎的。思砚攥着钱袋,眼睛却被路边的糖画摊勾住了——转盘上的糖画亮晶晶的,有龙有凤,还有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像他画残了的那幅。
“想要?”林砚看出他的心思,掏出两个铜板递给摊主,“来只兔子。”糖稀在铁板上绕出个圆滚滚的身子,长耳朵翘得老高,摊主还特意点了两颗黑芝麻当眼睛,活灵活现的。思砚举着糖画,甜香混着热气扑在脸上,心里像揣了块化了的蜜。
纸坊藏在巷子深处,门口堆着刚晒好的纸,白得晃眼,带着草木的清香。掌柜的是个留着长须的老先生,看见思砚手里的画筒,眼睛亮了亮:“是来裱画的?”思砚赶紧把槐花图和“槐香”字卷递过去,老先生展开看了看,点头:“墨色匀,气韵足,是个好苗子。”
“想要哪种纸?”掌柜的领着他们去看纸,架子上的宣纸按厚度码得整整齐齐,“这种三层夹宣,晕染不洇墨,画工笔最好。”思砚摸了摸,纸面上有细密的纹路,像揉过的云,比他用的草纸细腻多了。
“来十张。”林砚直接掏钱,“再要两刀生宣,练大字用。”掌柜的笑着打包:“小伙子眼光好,这纸是用楮树皮和芦苇杆做的,能存住墨香。”思砚抱着纸卷,心里沉甸甸的,像抱着堆会发光的雪。
从纸坊出来,路过布店,林砚突然停住脚,指着里面块月白布说:“给苏晚扯点吧,做件新单衣,她那件洗得发灰了。”思砚想起苏晚总穿着件灰布衫,袖口都磨出毛边,赶紧点头:“再加点薄荷绿的丝线,让她绣袖口。”
布店掌柜的量布时,思砚看见柜台后的竹篮里摆着些小木雕,有花鸟,有虫鱼,做得精巧。“这是张叔徒弟刻的,”掌柜的笑着说,“比不了你身边这位的手艺。”林砚的耳尖红了,赶紧付了钱,拉着思砚往外走,布卷在他臂弯里晃,像朵流动的云。
日头升到头顶时,竹筐已经装满了:有苏晚要的冰糖,外婆念叨的粗线,还有给来老先生的新茶饼。思砚啃着剩下的玉米饼,看见路边有卖薄荷糖的,透明的糖块里嵌着片绿叶,像把春天冻在了里面。“买点回去,”他拽着林砚的袖子,“苏姨肯定爱吃。”
往回走时,独轮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和竹筐里的铜钱声、纸卷的轻响混在一起,像支轻快的歌。思砚坐在车斗里,晃着腿看路边的田野,新插的秧苗绿得发亮,像铺了层翡翠,风里飘着泥土的香,比镇上的脂粉好闻。
“你看那片薄荷田,”林砚指着远处的坡地,“比咱们院的长得旺,等过些日子去讨点籽,回来补种。”思砚点头,突然想起苏晚说过,好薄荷要“挪三次窝”,土换得勤,根才扎得深,像人要多经点事,心才稳得住。
路过石桥时,看见个老妇人在卖槐花,白花花的堆在竹筛里,香得人发晕。“买点回去,”林砚停下车,“苏晚说想做槐花枕,治失眠。”老妇人笑着称秤:“小伙子疼媳妇啊,这花刚摘的,还带着露呢。”林砚的脸腾地红了,没敢接话,思砚在旁边偷偷笑,笑得糖画都差点掉地上。
回到院门口时,苏晚正蹲在薄荷田边拔草,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买这么多东西?”林砚把月白布递过去,声音有点闷:“给你做单衣的。”苏晚接过来,手指抚过布面,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却低着头说:“又乱花钱。”
思砚抱着宣纸冲进凉棚,把纸卷在画案上铺开,阳光透过布帘落在纸上,白得像落了层新雪。他摸出支新毛笔,蘸了点清水,在纸上轻轻划了道,水痕慢慢晕开,像条流动的河。
灶房里很快飘起了槐花饼的香,林砚在劈柴,苏晚在揉面,外婆坐在竹椅上数今天的收获,笑声从窗缝钻出来,落在宣纸上,像撒了把碎金。思砚看着纸上的水痕慢慢消失,突然觉得,这些镇集上的琐碎——纸的白,布的软,糖的甜,花的香,还有身边人眼里的暖,都像这水痕,看着会淡去,却早就在心里留下了印,把日子染得透亮。
他拿起笔,在宣纸上轻轻点了点,墨痕在白纸上晕开,像颗刚发芽的种子。思砚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这纸上会开满薄荷,落满槐花,会住着蜗牛和蚂蚁,会藏着镇集的喧嚣和院角的静,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写成最踏实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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