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宣纸在画案上铺开的那一刻,思砚的指尖都在发颤。阳光透过布帘的缝隙落在纸上,白得像揉碎的云,带着草木的清香,比他用过的任何纸都要温润。他捏着新毛笔,笔尖在清水中蘸了蘸,轻轻点在纸中央,晕开一小团浅淡的水渍,像晨露落在叶上。
“别浪费好纸,”林砚抱着劈好的柴从灶房出来,裤脚沾着草屑,“张叔说这纸贵着呢,得画点像样的东西。”他把柴堆在墙角,凑过来看画案,“要不画幅《薄荷田》?把凉棚、竹凳都画进去,像咱们院的样子。”
思砚眼睛一亮,确实该画幅完整的院景了。他想起薄荷田新冒的嫩尖,晾架上飘动的布帘,凉棚下外婆摇蒲扇的侧影,还有林砚劈柴时扬起的木屑,这些画面在心里转了转,像串起的珠子。“苏姨,”他朝灶房喊,“薄荷田边的野菊开了吗?我想画进去。”
苏晚端着刚熬好的薄荷粥出来,青花瓷碗上凝着薄汗。“开了几朵,”她把碗放在案边,“黄灿灿的,正好给画添点颜色。”她看着宣纸,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这纸真细,比来老先生的画稿还软和,下笔可得轻着点。”
外婆坐在凉棚下,给思砚缝新的画袋,用的是林砚新买的月白布,边角绣着圈薄荷纹。“你娘当年也有个画袋,”她穿针引线,动作慢悠悠的,“蓝布面,绣着桃花,她说‘好马配好鞍,好画得有好袋’。”思砚听着,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滴落在空白处,像颗小小的痣。
他定了定神,先勾勒凉棚的轮廓。竹条的弧度得画得自然,不能太直,也不能太弯,像林砚搭的那样,看着随意,却稳当得很。笔尖在纸上游走,竹架的交错、芦苇席的纹路慢慢显形,连凉棚下晃动的蒲扇影子,都留了道浅浅的墨痕。
“这竹条画得像,”林砚蹲在旁边看,“比你上次画的篱笆强多了,有韧劲。”他拿起块木炭,在纸上轻轻点了点,“晾架的位置再往左挪点,不然挡住薄荷田了,你苏姨最宝贝那些苗。”思砚笑着调整,果然顺眼多了。
苏晚端来碟刚腌的薄荷芽,脆生生的绿,配着粥吃正好。“歇会儿再画,”她往思砚嘴里塞了根芽,“凉丝丝的,醒脑子。”薄荷的清苦在舌尖散开,思砚突然想起该给画添只鸟,就画去年落在晾架上的灰雀,正歪着头啄薄荷叶。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凉棚,在宣纸上投下布帘的影子,像流动的水。思砚蘸了点藤黄,开始画野菊,花瓣得画得舒展,不能挤在一起,像苏晚种的那样,疏疏朗朗的,却透着生气。他想起苏晚浇花时的样子,指尖捏着水壶,水流细得像线,生怕冲坏了花瓣。
来老先生路过时,正好看见思砚画灰雀。“这鸟眼点睛用朱砂,”他指着鸟的头部,“轻点一点就行,别画太大,像贼眉鼠眼的。”思砚赶紧调了点朱砂,笔尖轻点,鸟的眼睛立刻活了过来,像真的在眨。
“进步不小,”来老先生点头,“这画有‘气’了,不是死描硬画。你娘当年画东西也这样,带着股子活劲,像她种的薄荷,看着蔫,浇点水就疯长。”思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手里的笔差点掉在案上。
傍晚收工时,画已经有了大半模样。凉棚下的竹凳歪歪扭扭的,是思砚自己做的那张;晾架上摆着竹筛,薄荷叶隐约可见;薄荷田边的野菊黄得亮眼,灰雀站在晾架的竹条上,尾巴还翘着。就差最后添几笔——外婆的白发在蒲扇后露了点影子,林砚的斧头靠在柴堆旁,苏晚的水壶放在田埂上。
思砚看着画,突然觉得这宣纸上的不仅是院景,更是他的日子。竹条的韧,薄荷的凉,野菊的暖,还有那些藏在细节里的身影,都像墨一样,在纸上晕开,也在心里扎根。他把画小心地晾在晾架上,和晒着的薄荷干并排着,墨香混着草香,像把日子酿成了酒。
灶房飘来炖鸡的香,是外婆特意杀的,说给思砚补补身子。林砚在摆碗筷,苏晚在盛粥,外婆坐在竹椅上,看着晾架上的画笑:“等裱好了,就挂在书架对面,让咱们院的光景,天天陪着咱们。”
思砚摸着新宣纸的边角,心里软乎乎的。他知道,这宣纸上的新绿会慢慢干透,会被裱进画框,会在往后的日子里,看着薄荷枯了又青,看着槐花谢了又开,看着身边的人笑着闹着,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变成画里的风景,永远鲜活,永远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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