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仰头望着玄阳,声音不大,却清晰:“爷爷,我能学写字吗?”
玄阳低头看着他,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写“传”字时泥土的微涩。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小手从衣角松开,蹲下身来,取过地上半截炭枝,在平整的地面上重新写下了一个字——“信”。
一笔一划,稳而缓。
“你若想学,就先记住这个字。”他说,“不是神明让你写,是你自己愿意写。只要心不空,笔就不会断。”
孩童眨了眨眼,伸手去描那痕迹,旁边几个稍大的少年也围了过来,低声念着。仓颉站在几步之外,望着这一幕,喉间动了动,终究没再提退隐之事。
风自东来,带着远处新建城郭的尘土气息。一道身影踏云而至,未带随从,亦无仪仗,只披一件素青长袍,腰束玉带,眉宇间凝着山河之重。他在高台之下停步,望向玄阳,双膝触地,行的是君王之礼。
“颛顼,见过符祖。”
玄阳起身,并未阻止这称呼。他知道,从那一夜祠堂燃起第一炷香开始,名字便已不再属于自己。他只是问:“你为何而来?”
“为天下人求一条安稳之路。”颛顼抬头,目光如铁,“如今天地交杂,精怪游走于市井,神灵降言于荒野,强者借神通横行,弱者跪伏求生。人道不立,何以为国?我欲行‘绝地天通’,断神人往来之路,使人界自成秩序。然此事牵动乾坤,非圣人不可为,诸圣皆避而不应……唯有您,既通万灵,又生于尘世,与人同命共息。”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
仓颉眉头微皱,上前半步:“陛下,此举一旦施行,天地格局将变。自此之后,凡人不得上窥天机,神明亦难轻降人间。若后世以此符为凭,禁绝一切通灵之法,岂非扼杀大道多元?”
“我不是要禁大道。”玄阳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两人同时静默,“我是要让人,能站着活。”
他看向颛顼:“你说‘绝地天通’,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以后,人间之事,由人自己担起。”颛顼叩首,“灾祸不再推给天罚,兴衰不再归于神意。若有旱涝,需自行治水;若有战乱,需自行平定;若有愚昧,需自行开化。神不能代劳,仙不能插手。这是割断依赖,也是逼出脊梁。”
玄阳沉默片刻,抬手轻抚万灵拂尘。尘丝微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闭目,识海之中,一幅符图缓缓浮现——两极分离,阴阳各归其位,中间一线如刃,斩断交错之气脉。那不是攻击之符,也不是封印之阵,而是划分界限的**根本之符**。
良久,他睁眼:“此符一成,天地之间将再无随意往来的通道。神若强行降临,必受反噬;人若妄图飞升,亦会失其所依。你确定要走这条路?”
“我确定。”颛顼抬起头,额上有汗,眼中却无惧,“哪怕百年之后,史书称我为断天之人,我也认了。”
玄阳伸手,将他扶起:“那你记住,这不是你的功业,是我的责任。符由我画,果由我承。你只需做好一件事——在人界立规矩,建律法,养教化,让百姓不必求神也能活得有尊严。”
“我誓死奉行!”颛顼声音发颤,却坚定如石。
仓颉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他忽然明白了师父的用意——这不是掌控天地,而是在混沌中划出一块属于人的净土。可他也知道,这一笔下去,符道便不再是单纯的修行技艺,而是介入了治世权柄,成了支撑文明的骨架。
“师尊……”他低声道,“若您以符定界,后人会不会以为,只要画对了符,就能决定谁该活着,谁该死去?”
玄阳转头看他,眼神平静:“他们会误解,会滥用,会把符变成枷锁。但那不是符的错,是人心的偏移。就像火能取暖,也能焚屋。我们能做的,是留下最初的本意——符不为人所奴役,也不为神所垄断,它只为那些真正需要光的人点燃。”
他说完,转身朝高地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间静室,依山而建,门扉紧闭,外壁刻着无数民间流传的简符——“安”“和”“生”“信”“传”,皆出自普通人之手,歪斜却诚恳。门前石阶已被踩磨得光滑,显然是常有人前来祭拜或请教。
玄阳踏上台阶,脚步未停。
仓颉追了几步,在门前止住:“您真的要亲手绘制此符?这可是改变天地法则的大事,万一……”
“没有万一。”玄阳停下,回望一眼,“我已经听到了千万人的呼吸声。他们在等一个能安心睡觉的夜晚,等一个不必看天色行事的日子。我既然能听见,就不能装作听不见。”
他推开木门,走入室内。
屋中陈设极简:一张石案,一方砚台,几支符笔整齐摆放,墙上挂着一幅空白长卷,等待落墨。万灵拂尘被他轻轻放在案侧,通天箓悬于脑后,微光流转,如同静夜中的星环。
他坐在案前,闭目调息。
外面,颛顼仍跪在高台之下,一动不动。仓颉立于门外,望着那扇关闭的门,心中翻涌难平。他知道,今日之后,历史会被重新划分——之前是神魔共舞、圣贤主道的时代;从此往后,将是人执笔、符载命的新纪元。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传来一声轻响。
是笔尖触纸的声音。
玄阳睁眼,提起符笔,蘸墨,手腕沉稳,第一笔缓缓落下——
不是雷霆万钧,不是天地震动,只是一道横线,平直如尺,却蕴含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
就在这一笔成型的瞬间,远方某座高山之巅,常年缭绕的云雾忽然向两侧分开,仿佛被无形之刃从中剖开;一条看不见的裂隙在虚空延伸,连接天地,却又被某种力量悄然阻隔。
与此同时,人间许多正在施法的巫祝感到体内灵力一滞,试图沟通神灵的祭坛火焰骤然熄灭;而一些潜藏于深山的老妖,则惊觉头顶压下一层无形屏障,再也无法腾云而去。
这一切变化细微而深远,尚未引发动荡,却已在天地运转中留下印记。
玄阳继续运笔。
第二笔竖起,如柱撑天。
第三笔勾折,形成封闭结构。
每一划都极慢,像是在丈量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的额头渗出细汗,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泛白,但眼神始终清明,不曾动摇。
仓颉忽然察觉,自己手中的旧笔竟微微震颤起来,仿佛共鸣。他低头看去,发现笔尖竟自动渗出一点墨迹,落在袖口,晕开成一个小点,形状竟与墙上的空白长卷中正在成形的符文轮廓隐隐相合。
他猛地抬头望向静室。
门缝里透出一线幽光,映在石阶上,微微晃动。
屋内,玄阳放下笔,换了一支更粗的朱砂符笔。他将左手掌心划破,鲜血滴入砚中,与墨相融。这一举动没有声势,也没有咒语,只是自然而然地完成。
然后,他提笔,在符图中央,画下了最后一笔——
一个圆点。
不大,不亮,却像深渊般吸住了所有视线。
就在这一刻,整个高地猛然一震。
不远处正在贴符的妇人踉跄了一下,怀中孩子吓得哭出声;颛顼双手撑地,感受到地面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仿佛大地本身在调整呼吸。
而天空,原本晴朗无云,此刻竟在正午之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环形光痕,环绕四方,持续数息后悄然隐去,无人察觉。
玄阳缓缓搁笔。
符,已成八分。还差最后一步封印,才能真正激活。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石案边缘,准备调动全身灵机,完成最终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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