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迫停下的这处是个缓坡,此刻正有没过脚踝的洪水从山上接连不断的流下来,洼处可见小浪。
走不了了。老王最熟悉这段路况,不说皮卡掉头困难,就是掉过去了,能开多久也是问题,万一进水熄火、或是开上了不熟悉的岔路,遇见泥石流才是死定了。
树木的连根倒下已经造成一部分泥水从车下汇聚,车上连接电台滋滋啦啦的,两个司机比着手势艰难沟通,最后决定再往后、也就是稍高的地方倒退几米,以防车子发动机进气口渗水彻底熄火。
皮卡匀速后退,老王狠吸了一口烟,双目紧绷地注视前方,尝试倒车。
过程必须小心再小心,如果树冠从车上掉落的幅度太大,带动了树干,就有可能会让另一半树根从山泥中带出来,到时候会不会引起山体滑坡,就难说了。
刚开始很顺利,车顶拉扯的声音很大,仿佛下一秒树枝就要穿破顶部插到车厢中。戚礼的位置安静到连呼吸声也没有,可但凡老王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就会对上她镇定的目光。
她帮不上忙,能做到的就是不添麻烦和全然的信任。
艰难挪了两米,情况还算理想,只有前挡风玻璃压着树了,他感觉不妙,便拉上了手刹,重重呼了一口气。
“只能这样了。”老王无奈道,从后视镜里看到戚礼眼眸微亮,她说:“信息发出去了!”
只不过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老王笑了,“行,好消息。”
“等着吧。”他缓缓靠在了头枕上,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
没一会儿老王就微微打起了呼噜,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戚礼虽说心脏还是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敲击肺腑,却也只能慢慢放松下来。
她睁着眼,望向黑漆漆的不远处,那里是山崖的方向。这场雨仿佛永远不会停,眼前是一幅宛如海水倒灌的恐怖末日图景。时间静止了,她停留在命运中间,不知何去何从。
本来应该下山去,可山下有一道艰难的选择题,是戚礼做到过最难的题目,划掉修改一万次,交上去的依然有可能是错误答案。
寂静中,她听到水流的声音,幻觉是有关部门来移开树木了,定睛找寻,只看到挡风玻璃裂缝处不断渗进来的雨水。
车内温度越来越低,行李又在后备箱放着,下去淋到雨一定会失温。她迟钝地抱起双膝,想给父母发一条消息,又想自己会不会从此出不去。
死在这里,有点可惜,她还没有恋爱过,没有产生过想和一个人走完一生的勇气。
暴雨带着一股誓要淹没山顶的气势磅礴而下,车外的水流已经淹没车轮。
他们彻底只能等待。
五个小时,漆黑的环境像一处时空裂隙,戚礼在这里,终于停下了脚步,失去所有目标,同样也不用瞻前顾后、畏葸不前,仅仅只是放肆地想念着秦明序。
他说过的,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她快冷死了,这算很重要的事吗?会不会重要到让他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戚礼小声吸着鼻子,摁亮屏幕,10%的电量,顶上信号从3G缓缓跳到4G。她眸子终于亮起,想也没想拨了秦明序的号码。
她脑子空了,疯狂的只想他来。
他怎么能让她在这么冷的地方呢?
忙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戚礼看到跳动的数字委屈瞬间压不住,酸了鼻子,叫他的名字:“秦明序……”
对面是一道柔婉的不标准女声:“你好?”
戚礼的眼泪从眼眶中僵硬落下,没发出声音,冷得身体不住地打颤,她克制住哽咽,低声说:“我找秦……”
女声轻笑说:“他在我这里。”
戚礼咽下眼泪,听那头笑着说道:“Shall I transfer the call to him?”(需要我把手机给他吗?)
视线里,茫茫一片,除了雨,就是黑暗。没有救援团队,也不会出现任何人。
戚礼泪已经不流了,信号依然是4G,她挂断了电话。
*
联系上卢阳后,他们依然在等,信号风雨飘摇,反复尝试再拨不出第三个号码,车座底下已经渗进了一片薄薄的水。
是不是真要淹死在这儿?戚礼开始后悔,她刚才应该拨给爸妈的,和他们说,她真的很想他们。
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不打给秦明序就好了,要是不打给他就好了。
戚礼后知后觉心口剜掉的痛,眼中淋漓不比窗玻璃的雨流更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两重模糊的视线里,她依稀看到远方空中射线,直升机的黑影密集,朝着这片山麓地毯式的寸寸碾压过来。
一道光柱直直打过来,然后其中一台直升机短暂静止了。
她给卢阳的求救录音就在他的手机上,秦明序听到她细微的声音颤抖说,很冷……
他心都空了。
眼眶是热的,应该胀满了血,他眼前哪里都是黑暗,手机上的位置在过去一个月还可以让他心安,现在只是在静止。
令人心慌的静止。
戚礼……
戚礼……
如果她出事,是想让他一起死在这片山上吗?
彭以河和秦明序一起在直升机上,他还沉在这场救援中,只知道让秦明序这么疯、一个电话直接打到省局调直升机跨区域紧急救援的,是一个女人。
舱门就没关过,烈风暴雨吹进来,他靠里侧都东摇西晃,秦明序却一直立在紧急出口处。探照灯不停扫视,他依旧只信任自己的眼睛。
他承受不了错过她的后果。
“我看到了。”秦明序心脏忽然回到正位,他转头看驾驶台,声音厉然,“热成像扫过去!速降!”
聪明的女人,她发现直升机后打开手机电筒贴在车窗玻璃上,那一个白色的光点,掐着秦明序的心脏。
他紧紧盯着,舍不得移开,还担心是幻觉,“软梯放下去。”
救援队的人大声说:“这放不了啊!”
下面全是水,不熟悉底下是坡还是坑,起码也得到地势高的地方,才能保证救援人员没有淹没的风险。
“我说放!”秦明序一瞬爆发出的锐意摄住了机舱内所有人。
他说:“我下去。”
彭以河发不出声,暗草一声,这底下是他妈谁啊。
软梯延下去,被风吹得剧烈摇摆。秦明序那么高大,重心更往下,他全然不在意地松了舱门把手,那一下彭以河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骂出一声:“我草,你爬过吗!别他妈把命玩进去!”
秦明序出舱门瞬间全身湿透,他回头确认位置,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依旧对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安抚地笑了笑。
他的命已经在下面了。
*
直升机越来越近,底下的水面被剧烈的劲风吹开一片涡流。戚礼怔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颀长挺拔的黑色身影,悬在倾盆大雨中几乎看不见的软梯上,迅速下降。
秦明序。
他怎么会来呢。
眼前瞬间模糊,戚礼竭力睁大眼睛,紧张到不敢错过他的身影。
他抓着软梯,脚已经踏在末端,风雨中剧烈摇晃。秦明序低头了,戚礼手脚瞬间麻掉,当即明白他要做什么,在车内隔着车窗朝他疯狂挥动双手。
不要跳!
秦明序松了手,身影瞬间消失在齐腰深的水中,戚礼心脏停跳了几秒,直到他真正站了起来,踏开水面一步一步朝她这辆车走来。
老王终于敢呼吸,恨不得从丹田发出声来为他叫好,最终只是振奋地无声挥拳砸在椅背上。
隔着一面窗,他们终于近在咫尺。
戚礼哭花了一张脸,秦明序头发和眼瞳被雨水反复洗刷近乎墨色,慢慢提起唇角朝她笑了下,口型是,躲开。
她往后紧贴那堆器材,用手肘挡住了脸。
车门彻底拉不开了,秦明序干脆砸碎了玻璃,连接的窗框处都被他巨大的力气击到变形,碎片飞溅,戚礼想也没想,伸手朝那双手臂迎过去。
秦明序手掌紧紧箍住她的肩,从车内轻轻抱出来,把她整个兜进怀里。牢牢抓到她的那刻,他的一颗心脏快要炸裂开来。
没有热度,全身都这么冰,操,她瘦了这么多,腿弯的骨头能硌到手臂,她到底几岁,会不会照顾自己!
他死死压着那股阴暗的不爽,偏头用冰凉的唇蹭她冰凉的脸,密密实实吮住了她的唇。
嘴里还是软的热的,他终于有了她在他身边的实感。
戚礼只让他亲了一下就躲开了,时机不对,他也没想多缠她,至少安全了。
秦明序抱着她,转身趟着水走,抓住了软梯,递到她手里,“爬得上去吗?”
戚礼点头。
他又亲了她一下,送上去,松了手,半身浸在水中,拽住底部等她稳稳爬上去。
眼见着彭以河把她拉上机舱,秦明序心才放下,转身踏进水里,把直升机垂下的吊索和车前的树干牢牢绑住。
他朝天上比了个手势,直升机缓缓上升,这棵老树终于稳稳横在了地上,又被拽到了路边。
车一时半会动不了,只能等洪水消退再拉走,老王他们也上了彭以河所在的直升机,秦明序则脱离洪水,站上了车顶。
戚礼裹着干浴巾,站在秦明序站过的位置往下看,他没有上来的意思。
她转过头,问彭以河:“他要做什么?”
彭以河正好奇地打量她是多长了对翅膀还是多长了条尾巴呢,这么一问他立马正经道:“噢,他来都来了,跟着救人呗。秦少坤在这附近区县当驻村干部呢,碰见这么大灾害他都带着飞机来了不得支援一下,都是一家人。”
戚礼点点头表示了解,冷风一吹,突然打了个喷嚏。
彭以河赶紧抬手请她,示意往里边坐。戚礼接过递来的温水,老老实实回到座位上。
舱门终于踏实关上,戚礼向下望,他的身影慢慢看不见,她眨了眨眼,用浴巾悄悄把眼泪擦掉。
四人直接被送到镇上最大的医院,小刘被雨淋透过,嘴唇已经冻到发紫,和戚礼各住了一间病房安顿下来。
老王和另一个摄像分别查看了他俩的情况,就及时向卢阳报备、回酒店休息了。
劫后余生,戚礼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头脑昏沉,脸颊隐隐发烫,是体温升高的预兆,不等她再多想什么,就先一步昏睡了过去。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救援队确认全部搜寻完毕,再没有失踪群众后,天都亮了。秦明序是中午才有时间整理好自己一身狼狈,换了身精神衣服,赶到医院见她。
两间病房紧挨着,都有剧组的人,戚礼那间尤为热闹。
这时候才体现出戚礼的人气有多高。天一亮,卢阳和编剧组急忙赶到不说,就连导演舒锡仁和副导都来了。
舒锡仁进病房的时候戚礼正在喝甜粥,一抬头差点呛着,赶紧叫了声导演。心想不至于吧,她又没缺胳膊少腿。
怎么连今天航班的徐志豪和程苒也来了?
舒锡仁是从来没有过的和颜悦色,让戚礼一颗小心脏颇为受宠若惊,连连应着关怀。程苒着急去赶飞机,攥着她手确认只是体温有点高之后,就温声告别离开了。徐志豪则是低声和她又说了一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含义的道歉,戚礼被他的私生骚扰一事后,他是真心对于把她扯进这事感到抱歉。
戚礼哭笑不得地送走了一些人,舒锡仁还没有走的意思,坐在一旁和卢阳说话。
戚礼这顿中午饭都没吃踏实。
副导瞟瞟这个,瞟瞟那个,本着剧组的人文关怀,自觉退出病房,关照另一间的小刘去了。
结果刚进去,护士正在给小刘拔输液针,他身体好,休息一晚上已经没什么事了,拿了药就准备出院。
他站起来,恭敬地叫了声副导,然后说:“我去旁边看看戚老师。”
副导:“……”
病房里几个人又跟着出去,陆续离开,副导这一抬眼,就撞上走廊里的秦明序。
他心一哆嗦,僵在原地叫了声:“秦总。”
秦明序脸色黑沉,冷笑一声:“我让你看着她,你是怎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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