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更钟的余音仿佛还在斫韵堂的梁柱间萦绕,那声跨越了百年时光的清澈鸣响,不仅驱散了春禧的执念,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在寂静中打开了另一扇门。
沈墨注视着工作台上那颗已化为纯净琥珀色的珠子,心中并无太多释然。春禧的债暂了,但“影匣”、“阴阳工”、“董晚秋”这些词,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笔“百年债”远未还清,甚至可能才刚刚触及本金。
他将修复完毕的更钟小心地装入特制的防护箱,准备明日送回钟表组进行后续的校准与监测。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师父周鼎渊的那几本笔记上。春禧之事,让他对笔记中那些曾经认为过于玄奥、近乎传说的记载,有了全新的、沉重的认知。
他重新拿起那本《缚灵录》,仔细翻阅关于破解之法的部分。“需找到被缚之‘灵’的本体或血亲遗物,以更强大、更纯净之‘念’进行安抚、替代或……斩断。” 董晚秋就是那个“血亲”,她的“灵”很可能曾被封入影匣。那么,她的遗物,或者她的……后人,是否可能还存在?
这个念头让沈墨心神一震。如果董晚秋的血脉得以延续,那么这股承载着“阴阳工”天赋与百年恩怨的“债”,是否也悄然流淌在了今人的血脉之中?这已不仅仅是修复一件古物、化解一段执念那么简单了,这可能涉及到活生生的、可能对自身命运一无所知的当代人。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工作台上的固定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墨微微皱眉。这是内部线路,知道他工作室这个时间还会有人的人不多。他拿起听筒:“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老者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却异常清晰:
“周鼎渊的徒弟?”
沈墨心中猛地一凛,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师父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直接提起了,尤其是在这种语境下。
“您是?”他保持冷静,反问道。
“你最近,是不是碰了一座嘉庆年的更钟?”老者不答反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墨握着听筒的手指收紧了几分。修复更钟是内部工作,虽有记录,但细节绝非外人能轻易知晓。
“看来是了。”老者似乎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春禧的债,你还了。但董家的事,你揽不下,也不该揽。”
“您到底是谁?董家的事指的是什么?”沈墨沉声追问,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不仅知道春禧,更知道董家!他极有可能与这段历史渊源极深!
“我是谁不重要。”老者淡淡道,“重要的是,有些‘债’是活的,会咬人。董贯山留下的不是善缘,是诅咒。他的‘阴阳工’手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惹了不该惹的人。你以为肃顺焚了影匣就完了?太天真了。”
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那影匣牵扯的,不止是宫廷倾轧。它背后……有水很深的东西,从那时起,就一直没离开过这四九城,没离开过这故宫。”
“什么东西?”沈墨追问。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就在沈墨以为对方已经挂断时,声音再次响起,却更加低沉沙哑,“留意‘金石之契,血脉之引,星移斗转,影覆紫微’。记住,别深究,有些门,打开了就关不上了。你好自为之。”
“等等!‘金石之契’是什么?‘影覆紫微’又是什么意思?”沈墨急问。
然而,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对方已经挂断。
沈墨缓缓放下听筒,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这个神秘的电话,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将他推向了一个更深的漩涡中心。
“金石之契,血脉之引,星移斗转,影覆紫微……” 他反复咀嚼这四句话。
“金石之契”可能指代董贯山“阴阳工”的核心技艺,与金属、玉石有关,或许是一种特殊的契约形式。
“血脉之引”再次强调了董家血脉的关键性。
“星移斗转”可能指时间流逝,也可能暗指某种需要特定天象才能触发的手段或规律。
“影覆紫微”——“紫微”即紫微星,象征帝星、皇权。“影覆”……阴影覆盖帝星?这比“影窥”更加严重,不再是窥探,而是覆盖、影响甚至……取代?
这四句话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董贯山的“阴阳工”技艺,结合其血脉之力,可能创造了一种能够在一定条件下,通过“影”来影响甚至干涉皇权的可怕手段!肃顺追求的,恐怕不仅仅是窥探帝踪那么简单!
而电话里说“这东西没离开过故宫”,意味着这种威胁或者其传承,可能一直潜伏在紫禁城的阴影里,延续至今?
沈墨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原本以为是在处理一段尘封的历史公案,现在却发现,这可能是一场跨越百年、至今仍未结束的暗战。
他立刻尝试回拨刚才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果然。对方是有备而来,不想暴露身份。
这一夜,沈墨彻底无眠。他坐在工作台前,将目前所有的线索——春禧的幻象、档案室的纸条、《异事录》的记载、西苑的感应、以及这个神秘电话——全部写在纸上,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和指向。
神秘老者警告他别深究,但这通电话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烈的“深究”引导。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善意警告?还是别有用心地想利用他去揭开什么?
师父周鼎渊的失踪,是否也与这“影覆紫微”的秘辛有关?
第二天,顶着微涩的双眼,沈墨先将更钟送回钟表组。李文涛看到修复一新的古钟,尤其是那独特而精湛的金缮工艺,惊叹不已,连连称赞。沈墨只是简单交代了注意事项,没有多言。
随后,他再次找到了档案馆的赵老师。
“赵老师,还想麻烦您查一下,关于‘金石之契’、‘紫微’相关的,尤其是可能涉及宫廷秘术、星象占卜之类的记载,在内务府档案里有没有特别一点的记录?或者,有没有提到过某种以‘影’为核心,可能用于……影响气运之类的器物或仪式?”
赵老师闻言,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他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小沈,你怎么突然查起这个来了?这些东西……有些敏感啊。尤其是涉及星象气运,历朝历代都是忌讳。”
“只是修复工作中遇到一些铭文和结构上的疑点,想从历史背景方面找找灵感。”沈墨找了个相对合理的借口。
赵老师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好吧。这类记录即使有,也多半在那些被封存、或者被认为荒诞不经的‘禁籍’、‘秘录’里,调阅权限很高,而且保存状况往往更差。我试试看申请吧,但不保证能有收获。”
“谢谢赵老师,尽力就好。”沈墨道谢离开。他知道这很难,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循的官方线索。
回到斫韵堂,沈墨看着窗外巍峨的故宫建筑群,阳光下的紫禁城金碧辉煌,庄严静谧。但他却仿佛能看到,在那光影之下,流淌着一条由权力、技艺、执念和阴谋交织而成的暗河,奔涌了数百年。
春禧的债了了,但董家的债,以及那“影覆紫微”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大因果,却如同无形的网,开始向他笼罩而来。
那个神秘电话称这是“活债”。
而现在,他这个修复师,似乎已经被这笔“活债”牢牢缠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师父空荡荡的座位上。
“师父……您当年,是不是也走到了这一步?您到底发现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疑问在心中盘旋,而答案,似乎都隐藏在那句谶语般的警告之后——
“金石之契,血脉之引,星移斗转,影覆紫微。”
寻找董晚秋的下落,查明董家血脉的延续,破解“金石之契”与“影覆紫微”的真相,似乎已成为他无法回避的宿命。
这笔债,他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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