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用的退烧针只有一种,培锐提。
吡唑酮类消热镇痛药物,被西方人称为退烧神药,传入国内后也引起一小阵热闹。
洋人的东西本就稀奇,培锐提对急性病热确实有效,若是上医院治高热,且付得起费用,医生都是给打上一针,效果立竿见影。
但在后世,培锐提是禁药。
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破坏免疫系统、引起严重过敏反应,同时具有很多足以致死的副作用。
七年前,在另一个时空,被祁沿明从暴涨河水里救起的金元同样高热,当时用的,就是培锐提。
古家寨封闭落后,没有大夫,只有寨子的主事人备了一些比较常见的药,西药片,中成药都有。
十岁的小孩在河水中翻滚了很久,呼吸道感染加上高烧,自然是选培锐提,但是药片下去后小孩哭喊不停,喊娘喊哥哥,神志模糊,浑身发抖,脸蛋烧得通红的,眼睛始终睁不开……………
祁沿明后来回想过无数次过这次经历,没有一丝怨怼,只有从容和淡然。
青年人总是对这个世界抱以最大的热忱,眼睁睁看着一个自己刚救回来的孩子,在自己的怀里痛苦挣扎甚至重新走向死亡,太残忍了。
志愿者队伍只能沉默地听着小孩痛苦的喊叫声,无法作为。
暴雨把他们困在了寨子上,不要说过河,在外面走动都很艰难。
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同行里志愿者开始低声说着话。
“是不是剂量不够?再喂一片?”
“不对症?不耐受?也可能药物发挥作用需要时间,好不容易救回来老天爷不能这么无情吧?”
祁沿明只犹豫了一会儿,抠着小孩的喉咙让人把药物呕回出来,又灌了很多温水下去,裹得厚厚实实的不再给他喂药了,小孩慢慢停止发抖,只是揪着他的衣领呜咽。
等小孩昏睡了过去,寨子的主事人也回来了,还有一个披蓑衣的佝偻老人,主事人叫她“古阿婆”。
古阿婆两鬓发白,皱纹密布的脸庞上安着一双深黑的眼眸,进屋后就定定看着抱着小孩的俊秀青年。
志愿者们跟她打招呼都不搭理,主事人只解释古阿婆在寨子里德高望重,队长顺势商量食宿问题…………
…………
那个暴雨天与今夜不遑多让,狂风呼啸,树木剧烈摇晃,雨水打在瓦片上,距离极近的沉闷声响好像就敲打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祁沿明拍抚揪着他不放手的小孩,身上还沾着小孩的呕吐物,眉目遮着几缕濡湿的头发,但在这间简陋的小屋子里依然亮眼,青年略有些青涩的文雅气质第一眼就让人注意到。
他对着古阿婆礼节性颔首,因为不能起身打招呼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但是古阿婆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透着古阿婆漆黑的眼眸,似乎能看到穿越时光的幽光,虚浮在黑暗中,捉摸不定。
“这是我孙子。”
她慢慢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第二句是:
“离他远点。”
头顶的灯泡闪烁两下,祁沿明略微回过神来。
挥发出来的酒精越来越多,就像往事总会消散,刺鼻的味道却还刺激着人的鼻腔。
祁沿明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这番行为,金元的兄长都在,一个曾经的先生反倒当家做主,失礼而失理。
这种退热针会致死的理由,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也说不出来。
就是说出来了,怕是连医生也不信,头晕、腹痛、过敏………能引起这些病痛的原因太多了,怎么就一定是培锐提的副作用呢?
而且有副作用又如何?
如今的医学体系还未臻善,不是所有药物都经过临床检验,西药进口本就不容易,没有质检,也没办法进行质检,有副作用本来就很正常,阿司匹林也有副作用,黑市里但凡上了一片,还不是抢破头了叫价?
且个人体质差异,有因副作用死的,更多的是活了,一百个人里死一个算什么?又有谁会把这一个人的死归咎在一个退烧针上呢?世道乱,饥荒、打仗、传染病………每天都在死人。
后世也是好几年后,经过研究,才正式出具禁止培锐提生产、销售、使用的法令。
他所在的时空在遥远的未来,现在,是民国,是北平。
没有明确的数据支持,没有缓缓推进的历史,如今的现状无从改变,也不能改变。
祁沿明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
他的学生总调侃“祁老师你要是回到民国一定能大放异彩,如果穿越了记得要拍照留下来哦。”
然而真遇上了才知道,幸事未必是幸事,如果祁沿明不是个活得通透的,就没有如今北平文人圈里的祁先生,只有一具被自个逼死的后世来客。
大抵聪明人总是如此,走在世人前沿,沿洞悉世理而茕茕孑立,这就很好了,如果他再是个良善的人反而不好。
祁沿明将用过的毛巾仔细叠好,放在桌上,无声注视着床畔那边。
金廷垣敛着眼,伸出手越过桌面覆在他的手背上:“没事的。”
不知是安慰还是叫他不用解释。
祁沿明眼眸微动,一时无言。
年轻医生带来的酒精几乎用完了,金廷芳惊喜地喊了一声:“退了!退热了!”
金廷芳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意识模糊间金元还能听到,随后他又听见其他的声音,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朦胧中睁开了眼似乎瞧见了祁沿明,他挣扎着要去拿木碟,说他们可以回家了
“你已经回家了。”
清润的声音缥缈得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真似假。
金元又阖上眼。
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夹杂在一起,幽幽的木质香调和腐朽的臭味冲撞在一起,又卷得人不能呼吸。
剧烈的颠簸和反复的嘈杂使他有些记忆错乱。
“四弟,冷静,现在风大。”
“大哥,让开。”
“……………”
金廷芳生得高,气力大,裹着被子将人横抱起也不吃力,刻意压低的声音混在瑟瑟冷风里,雨滴砸落,步履匆忙………人声越来越模糊。
渐渐的……他什么也听不清了,彻底陷入了昏睡中。
………………
…………
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金元迷茫的呆愣了一小会儿
眨了眨眼,瞅了瞅四周的装潢和摆设,迟钝的脑袋转了又转,冒出一句话:他又穿越了?
“啊、……”原本清软的嗓音哑得厉害,他皱着脸,不甘心的尝试了几次,还是只能发出难听的声调。
“五弟?醒了!”
金廷芳坐在床边:“吓死人了,我就说你的身子骨要补补,先喝点水。”
他倒了温开水端到他嘴边,金元就着喝了两口,生吞了刀片似的难受还是消散不去,他张了张嘴,做出口型来,希望金廷芳能听懂。
“饿了是不是?马上就来。”
小丫头机灵的去端过来一碗灶上热着的青菜粥,金廷芳搅拌两下就给他喂上了。
他也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哪里干过伺候人的活,小丫头都来不及开口,金元舌尖骤然被烫了一下,小脸都皱成包子了,吐着舌头哈气。
“!哎”
金廷芳着着急忙慌的撤回来,抓着帕子去擦抖落的粥,嘴里不住道歉:“是四哥不好,唉,我真是个蠢货。”
金元啊呀了两声,不停眨巴眼,金廷芳重新坐下来,还不大自在咳了两声,金元眼珠子不停往旁边看,他当然忽视不了,一边给搅拌粥,一边跟他说话:
“你发热了,府里湿气重,大夫说不利于养病,就把你带出来了,先前我不是说要买壶钳巷的公馆,就是这了,瞧瞧四哥的眼光怎么样?”
“热水汀就是暖和,等入冬你就知道好处了,就是原先洋人的家具我看不顺眼,给换了,还是红木的大气。”
他说了一大堆,金元只记住前面两句,心里奇怪,但是问不出话来,而且躺了一天了,肚子早唱起空城计了。
青菜粥虽然素,但是这会儿他闻着实在香,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自觉张嘴,眼巴巴地盯着碗里冒出的热气。
“五弟现在跟小时候真像,还在学步车里就伸手要糖,我一逗你就走了好几步哩。”
金廷芳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舀了一勺吹了吹喂给他,看着少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咀嚼,认真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儿疼了。
他喂得更起劲了,一小碗下去意犹未尽,还是小丫头靠谱,记着饿久了一时半会不能吃太多。
“行,留着肚子吃点别的,太素了,看着就没食欲。”
金廷芳扶着他躺回去:“你再睡会儿,四哥守着你。”
外边昏昏沉沉,雨还是下个没停,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是傍晚还是凌晨。
金元虽然结结实实睡了一天,可是实际安稳睡着的时候反而少,凌晨的时候爬起来喊着要给祁先生木碟,祁沿明帮着一起喂了点粳米汤。
十点左右雨下得越来越大,又开始呕吐,说府里臭,待不下去了,折腾到下午才算真正睡着。
当事人一无所知,还在回味嘴里的粥,哪里素了,简直太好吃了,有钱就是好呀,普普通通的青菜粥都做得这么好吃!
他看金廷芳眼下一片乌青,还一副要守着他的架势,心里堵得慌,眼睛也有点酸涩,哑着声说出不成调的话:“四哥睡。”
“我又不困,往常这个点还在外边耍呢。”
金廷芳给他掖了掖被子:“说话费嗓子,快睡吧。”
不!
金元固执地盯着他,用自己嫌弃的嗓音重复,一开始是四哥睡,后边是四睡,最后省事说了个睡,金廷芳被他都逗乐了,无可奈何的投降:“睡睡睡,我就在隔壁睡,你也好好休息,咱们梦里聊成不成?”
金元眨了下眼表示同意,金廷芳吩咐下丫头盯着才出去,又让下人过一个小时就来叫他。
等人出去了,金元改成对小丫头眨眼睛,频率快得可以发摩斯密码了,可惜平时活泼的小丫头只会老老实实的坐着,一点都接收不到他的信号。
“怎么回事?”
金元艰难吐出四个字,小丫头一副少爷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手动帮他闭麦:“少爷安生睡吧,您说话我也是不理的。”
!!!
为什么一觉醒来变成任人施为的废物了?他真的是生病了?不是被下药了吗?
手臂使不上劲的金五少爷神情恍惚,门被打开的时候他以为是金廷芳等他睡着了又折回来,下意识吐出一个“睡!”
“睡?”
第一声分辨不出是谁,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才叫金元看清楚:
“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军装笔挺的男人伫在床边:“莫不是要孟某人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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