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破了。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声，如同死亡的乐章，由远及近，最终汇聚于宫墙之内。象征至高权力的朱红宫门在巨大的撞击下轰然倒塌，身披玄甲、血染征袍的靖难军士，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入这帝国的心脏。
许时瑜独自坐在金銮殿那冰冷的龙椅上，冕旒歪斜，龙袍凌乱。殿内空无一人，太监宫女早已逃散，昔日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作鸟兽散。殿外传来的每一声惨叫，都让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那双曾经阴鸷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疯狂与空洞。
“陛下！叛军……叛军已过了太和门！禁军副统领张焕……他反了！带着人打开了玄武门！”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话未说完，便被身后追来的箭矢射穿，扑倒在地，再无生息。
许时瑜没有动，只是手指死死抠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脚步声沉稳地响起，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踏在染血的玉阶上，一声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混乱的火光，出现在大殿门口。玄色铠甲上凝结着暗红血块，手中长剑兀自滴着血珠，正是许时瑾。
他目光如寒冰，扫过这空荡奢靡的大殿，最终定格在那龙椅之上，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又不共戴天的弟弟身上。
“你来了。”许时瑜的声音嘶哑干涩，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扭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似哭似笑，“我的……好皇兄。”
许时瑾一步步走近，剑尖划过大殿光洁的金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清算你欠下的血债！”
“你的东西？血债？”许时瑜猛地站起身，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他指着许时瑾，声音尖利，“凭什么？！凭什么一切都是你的？！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几年？！”
积压多年的怨恨、嫉妒与不甘，如同火山般喷发。
“从小！从小你就是焦点！父皇的目光永远在你身上！太傅们交口称赞的是你！所有的好东西，名望、地位、臣子的效忠，都是你的！我算什么？我永远是你身后的影子，一个不起眼的‘二皇子’！”
他踉跄着走下丹陛，面孔因激动而狰狞。
“我哪里比你差？文韬武略，我哪一样输给你？就因为你是嫡长子，我就活该永远活在你的光环之下，做一个对你感恩戴德、俯首帖耳的‘贤王’？”他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愤懑，“我不甘心！许时瑾，我不甘心！”
许时瑾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动摇，只有冰冷的悲悯和更深的恨意：“这就是你弑父杀弟、构陷忠良的理由？”
“是你们逼我的！”许时瑜嘶吼，眼中布满血丝，“父皇眼里只有你！他临死前召见的也是你！他何曾正眼看过我？还有你！你永远那副高高在上、兄友弟恭的虚伪模样！你让我觉得恶心！你们一步步把我逼到绝路，逼我不得不争，不得不抢！”
他喘着粗气，如同困兽：“这个位置，你能坐，我为什么不能坐？你看，我也坐稳了两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阴魂不散……”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怨毒。
许时瑾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皇慈祥的面容，闪过幼弟许时烨天真无邪的笑脸，闪过周望亭、张承泽、陈望川这些忠臣良将的身影……最终，定格在北方山村中，明荷那双含泪期盼的眼眸。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皆源于眼前之人的贪婪与狠毒。
他猛地睁开眼，杀意如实质般迸发：“许时瑜，你的不甘，你的嫉妒，不是你残害至亲、荼毒天下的借口！今日，我便以许氏列祖列宗之名，以天下苍生之念，送你下去，向父皇、向时烨、向所有因你而死的冤魂谢罪！”
许时瑜看着他举起的剑，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极致的恐惧过后，反而是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解脱。他不再嘶吼，只是死死地盯着许时瑾，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极其诡异、带着浓烈诅咒意味的笑容。
他猛地挺直脊背，用尽最后的力气，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许时瑾！我的好皇兄！你赢了！你夺回了你的江山！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幽深而恶毒，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
“报应！报应正在路上！我死了，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哭！看着你痛不欲生！哈哈哈……”
那疯狂而笃定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许时瑾眉头微蹙，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旋即被滔天的恨意和终结一切的决心淹没。他只当这是许时瑜临死前的疯言疯语，不甘心的诅咒。
“妖言惑众！”许时瑾厉喝一声，不再犹豫。
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鸿，带着积郁已久的悲愤与所有逝者的期望，精准地刺入了许时瑜的心脏！
笑声戛然而止。
许时瑜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诡异笑容凝固，他低头看了看透胸而过的剑锋，又缓缓抬起头，最后看了许时瑾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解脱，有怨恨，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随即，他重重地向后倒去，摔在冰冷的大殿金砖之上，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涌出，染红了象征至尊的明黄色龙袍。
许时瑾拔出长剑，任由血珠从剑尖滴落。他站在大殿中央，看着脚下尚存余温的尸体，心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无尽的悲凉和空茫。
殿外的厮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幸存的靖难军将士默默地涌入大殿，看着他们的主帅，看着那具倒毙的逆帝尸身，随即，不知是谁率先跪下，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穿透殿宇，响彻云霄。
许时瑾缓缓转过身，面向殿外初升的朝阳，阳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照亮了他染血的脸庞和坚毅的轮廓。旧的时代在这一刻终结，新的时代，似乎正伴随着这缕晨光到来。
然而，许时瑜临死前那疯狂的笑声和恶毒的诅咒，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心底，留下了一抹难以驱散的不安阴影。
报应，正在路上？
他甩了甩头，将这不祥的预感强行压下。眼前，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肃清朝堂，安抚民心，稳定局势……以及，尽快接回他在北方的家人。
他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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