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至“共议台”那一场风雪落定,长安城便再不复往日沉寂。
民间投书如潮水般涌向问学所、通政司,乃至皇帝书房的“未决之问”柜,千二百七十六封问题尚未理清,新纸已堆成小山。
字迹或歪斜或工整,内容从田亩赋税到阴阳星象,无所不包。
百姓开始相信——原来天子真会看。
可朝中老臣却夜不能寐。
三朝元老杨大学士在府中摔了茶盏:“此非纳谏,乃是乱纲!”礼部尚书更是召集心腹密议于偏厅,烛火映着墙上祖训“君言即法”,众人面色铁青。
“不能再任其猖獗,须立规以正上下。”一语既出,群臣附和,遂拟定设立“问禁司”,专司筛查上书,凡涉礼法、祖制、皇权者,皆以“悖逆”“妄议”论处,意图将汹涌民意重新关进牢笼。
消息传出,京中暗流翻涌。
有人惶然收笔,也有人怒而拍案。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萧玦听闻此事后,竟未发一言否决,反倒召礼部大臣入宫,淡淡道:“既要筛,便让天下人看看怎么筛。”
翌日,诏令下发:问禁司初筛流程公之于众,所有驳回条目须附官员亲笔回批,并张贴宫门外榜栏,供万民观览。
更有一条新规落地有声——“凡驳他人之问者,须先答其所问”。
三日内,风暴骤起。
首条被驳的《减驿卒赔款条例》批语写着:“祖制不可违,马死责在人。”话音未落,那驿卒老家的老父便拄拐千里赴京,在榜栏下当众展信痛哭。
围观百姓愤然围堵户部衙门,逼得主事官员仓皇出迎。
又有老农指着“税赋不可轻动”四字怒喝:“你家粮仓漏了也说不能掏?你家牛病死了也叫小厮赔命?”声震街巷,无人敢应。
更有一群识字妇人聚于尼姑庵前,逐字研读《女性继产法草案》被驳文书,见批语轻飘飘一句“妇人干政,于礼不合”,当即结队赴礼部质询。
首辅被迫出面解释,才开口说“古来如此”,便被一名寡妇厉声打断:“那你娘当初凭啥活着?”
宫墙之外,舆论如野火燎原。
而宫墙之内,萧玦立于窗前,看着远处人群攒动,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问禁司挂牌当日清晨,霜寒未散,宫门外榜栏前已挤满了人。
晨光斜照,墨迹清晰可见——首批发回的问题与批语赫然在列。
一名卖浆老妪颤巍巍挤到前头,扶了扶粗布包头,眯眼望着榜首那行字,深吸一口气,高声念道:“
冬日的晨光薄如刀片,斜斜劈开长安城上空灰蒙蒙的云层,落在宫门外那排新立的榜栏之上。
墨迹未干的批文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一纸无声的战书。
人群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卖浆老妪佝偻着背,手指颤抖地指着榜首那行字,声音却出奇地响亮:“‘礼法昭昭,岂容妇人乱纲’?那你们男人死了谁来种地!我丈夫走时田还没收完,官府说寡妇不得承田——那牛犁到一半谁接着拉?你们这些穿靴戴帽的老爷自己不来?”
她一句落下,四下哗然。
有人拍腿大笑,有人默默攥紧了拳头。
一个背着柴禾的老农挤上前,粗声接口:“我家三个娃,爹早死,娘顶门立户三十年,交税比谁都准时!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乱纲’?纲常是活人定的,还是死人写的?”
“就是!”一名年轻寡妇抱着孩子站出来,眼眶通红,“我夫君为国戍边战死,尸骨都没回来。如今田被族里夺了,连坟地都不让我祭扫!你们口口声声‘妇人不干政’,可我家连口饭都快吃不上了,这叫不叫政?”
人群越聚越多,怒意如滚油遇火,噼啪作响。
而就在这沸腾之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道纤细身影静静站着——小核桃侄女,一身素布衣裙,发间无钗,只用一根竹簪挽住长发。
她目光扫过榜栏上的每一条批语,眼神冷得像冰湖底的石。
她在记。
一字一句,皆刻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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