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开封老巷,薄雾还没散尽,青石板路上沾着露水,踩上去“咯吱”响。
李明远和陈静雅站在“王记”院门外,手里攥着昨晚特意准备的伴手礼——一小罐明远楼自制的西瓜酱,是用祖父传下来的方子酿的,酱香醇厚,能配着馒头吃。
“要不……我先敲门?”
陈静雅攥着酱罐的绳子,指尖有点发潮。昨天被拒的尴尬还在心里绕,她怕今天再吃闭门羹,连话都说不完整。
李明远点点头,抬手轻叩木门,门环上的铜绿蹭在指尖,带着股旧时光的凉意:“王师傅,我们是昨天来的研究会的,想跟您再聊聊。”
院里没动静。陈静雅凑到门缝边往里瞅,能看见院里堆着的旧厨具——生锈的铁烤炉、缺了角的瓷盘、还有几捆干柴,码得整整齐齐,却蒙着层薄灰。
“王师傅,我们带了点自家酿的西瓜酱,您尝尝?”李明远又喊了一声,声音放得更柔,“不是来麻烦您,就是想跟您说说话,听听汴京烤鸭的故事。”
终于,院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木柴被踢到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慢悠悠地靠近,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王建业探出头来。
他还是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乱蓬蓬的,眼角沾着眼屎,手里攥着块磨刀石,菜刀斜挎在腰上,刀刃上还沾着磨出来的铁粉。
看见李明远手里的酱罐,他眉头一皱,语气比昨天还冲:“拿东西来就想让我松口?没用!走!”
“王师傅,我们不是来求您教手艺的!”
陈静雅赶紧往前凑了半步,怀里的资料夹差点掉在地上,“我查了《东京梦华录》,里面说您家的汴京烤鸭,要用枣木烤,鸭肚子里要填葱、姜、花椒,烤的时候还要刷三遍蜂蜜水,是真的吗?”
这话倒是让王建业顿了顿。他斜着眼睛瞅陈静雅,嘴角撇了撇:“小姑娘还懂点行?不过懂又咋样?现在谁还吃这老掉牙的东西?都去吃那烤得黑乎乎的北京烤鸭了!”
“我们吃!”
李明远赶紧接话,把酱罐往前递了递,“我祖父以前也做过汴京烤鸭,只是没您做得地道。我想听听您的做法,把它记在菜谱上,以后让更多人知道,豫菜还有这么好的烤鸭!”
王建业的眼神冷了下来,扫过李明远手里的酱罐,又扫过陈静雅怀里的资料夹,突然“嗤”了一声:“记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记记写写,真让你们烤,能烤出枣木的香?能把握好火候?我儿子以前也说要学,结果烤了两次嫌累,跑出去做买卖了,你们能比他强?”
他的话像根刺,扎得李明远心里发疼。
他想起张师傅走时的无奈,想起明远楼空荡荡的后厨,可还是挺直了腰板:“王师傅,我们不是一时兴起。研究会成立就是为了复原老菜谱,培养年轻厨师,我自己就是做豫菜的,能吃苦,也能坚持。”
“坚持?”王建业冷笑一声,推开李明远的手,酱罐差点掉在地上,“你们能坚持天天凌晨三点起来选鸭?能坚持用枣木慢烤三个钟头?能坚持不用味精,只用葱姜提鲜?现在的人,都想走捷径,谁还愿意守着这些老规矩?”
他转身往里走,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我这院子,不欢迎你们这些‘文化人’,也不欢迎想借老手艺赚钱的人!走!别再来了!”
“砰”的一声,木门重重关上,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陈静雅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王师傅,我们是想让豫菜好起来,不是为了赚钱!”
院里没了动静,只有风吹过干柴的“哗啦”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豫剧唱腔,慢悠悠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清。
李明远攥着手里的酱罐,指节发白。他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木门,心里又气又急——气张师傅的固执,急老手艺要失传。
陈静雅靠在墙上,眼圈有点红,手里的资料夹被她抱得紧紧的,纸页都皱了。
“怎么办啊……”陈静雅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根本不听我们说。”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把酱罐放在门边上,用石头压着,怕被风吹倒:“没事,他心里有气,我们再等等。”
两人没走,就坐在巷口的石阶上。
阳光慢慢升起来,驱散了薄雾,照在老房子的墙上,暖融融的。
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卖胡辣汤的推车“吱呀”走过,香气飘了过来;老人提着鸟笼,慢悠悠地晃着;小孩追着打闹,笑声清脆。
“你说王师傅为啥这么倔啊?”陈静雅托着下巴,看着来往的人,“他明明盼着手艺传下去,却偏偏拒人千里。”
李明远想起刚才王师傅提到儿子时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他是怕了。怕教了没人学,怕学了没人传,最后还是一场空。就像我守着明远楼,也怕哪天真的撑不下去。”
正说着,巷口走来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看见他们坐在石阶上,笑着问:“你们是来找王建业的吧?”
李明远赶紧点头:“是啊大娘,您认识他?”
“认识,老邻居了。”老太太放下菜篮子,歇了口气,“他啊,就是嘴硬心软。前几年他孙子来,想吃烤鸭,他凌晨三点就起来选鸭,烤了整整一下午,把孩子高兴坏了。”
陈静雅眼睛一亮:“那他还是愿意教的?”
“愿意,怎么不愿意!”老太太叹了口气,“就是心里有坎。他以前在‘又一村’饭庄做烤鸭,那时候多风光啊,省里的领导都来吃。后来饭庄拆了,他想自己开个小店,结果没人来吃,年轻人都嫌慢,嫌贵。他儿子劝他改做北京烤鸭,他不肯,说‘丢不起那脸’,父子俩吵了一架,儿子就走了。”
李明远心里酸酸的,原来王师傅的固执,都是因为对豫菜的执念,对老手艺的坚守。
“他不是不愿教,是怕你们学了之后,为了赚钱改方子,丢了汴京烤鸭的本味。”老太太拍了拍李明远的肩膀,“你们要是真有诚意,就多来几趟,让他看看你们的心思。他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怪了点。”
老太太提着菜篮子走了,留下李明远和陈静雅坐在石阶上,心里亮堂了不少。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刚才的沮丧渐渐散了。
“我们明天再来。”李明远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眼神坚定,“他怕我们改方子,我们就证明给他看,我们能守住规矩,能把汴京烤鸭做好。”
陈静雅点点头,站起身,把资料夹抱在怀里:“我今晚再查查资料,把《东京梦华录》里关于汴京烤鸭的记载整理出来,明天拿给张师傅看,让他知道我们是真的懂,真的在乎。”
两人往巷口走,路过王师傅的院门时,李明远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张师傅多固执,他都要把他请出山。汴京烤鸭的香味,不能就这么消失在老巷子里;豫菜的老手艺,不能就这么断在他们这一代。
走到巷口,卖胡辣汤的推车还在,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
李明远拉着陈静雅走过去:“来两碗胡辣汤,加两笼包子。吃饱了,明天才有劲再来!”
陈静雅笑了,眼角的红意散了,眼里又有了光。
胡辣汤的辣味窜进喉咙,暖得人心里发烫。李明远喝着汤,想起祖父说的“豫菜的魂,在‘守’字上”,现在他终于懂了——守的不仅是手艺,更是初心,是对味道的执着,对文化的敬畏。
吃完胡辣汤,两人往住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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