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半,郑州商鼎路“远雅小厨房”的灯像一枚孤独的月亮挂在城市边缘。
这里也是个临街门面楼,是李明月父亲李建国提前购下的,原打算作为明月楼分店,现在成了他们的试验基地。
李明远把磨刀石浸在冰水里,右手握着薄如柳叶的桑刀,额头的汗顺着眉骨滴在砧板上。
旁边不锈钢盆里泡着五根洛阳白皮水萝卜——为了这第一次试制,他昨晚十一点才从偃师农户手里接过来,表皮还带着泥土潮气。
“再细一点,再匀一点。”
他自言自语,刀锋贴着指关节滑过,萝卜片透光,能看清砧板木纹。
三小时后,切丝阶段验收:500克萝卜出丝1200根,最粗直径0.3毫米,入水即散,像一捧雪落进黄河。
王建业戴着老花镜,用镊子随机抽取十根放在电子卡尺下,终于点头:“过关,可以进入造型阶段。”
陈静雅把摄像机架在三脚架后,镜头里却掩不住担忧——古籍上只说“攒丝成牡丹”,可没讲怎么让牡丹立起来。
上午9点,第一版“牡丹燕菜”出锅。
三人按《豫菜食录》顺序铺料:伊川泉水打底,八小时慢火炖出清汤;辽东淡干刺参、北海道干鲍、宣威火腿、羊肚菌等十八种配料各就其位;最后把萝卜丝堆成花蕊,上笼旺火三分钟。蒸汽散去,瓷盅中央却只剩一摊软塌塌的“白绒”,像被雨水打湿的棉絮。
王建业用勺子轻轻一碰,丝条瞬间解体,沉入汤底。
“花瓣没有支撑,自重都承受不了。”他把汤匙搁下,发出清脆的“叮”,“古法里一定缺了某句关键口诀。”
李明远盯着那盅失败的汤,眼底血丝比萝卜丝还红:“也许是现在萝卜水分太多?古人用‘三晒三腌’脱水,我们时间不够。”
“可就算脱水,纤维也撑不住立体造型。”
陈静雅把残样端进实验室,用显微镜头观察——萝卜丝细胞壁完整,但没有交叉勾连的“骨架”。她脑中闪过一个大胆念头,“如果让清汤在低温下形成弱凝胶……”
“琼脂?”王建业直接打断,声调陡然升高,“那东西1979年才进中国,武则天可没吃过!”老头子脾气上来,甩袖就去了院子。
中午,陈静雅没吃饭,躲在图书角翻《清异录》《养小录》,想找古人替代琼脂的法子。结果还真让她看到一条:“以石花菜浸汁,凝如薄冰,可缀素斋。”她尖叫着冲出屋,差点撞翻李明远手里的炖盅。
“石花菜就是琼脂的原料,古人用得更早!”她把影印资料拍到王建业面前,“王师傅,这不是背叛古法,是找回古法。”
老爷子扶了扶眼镜,沉默半晌,终于松口:“只许微量,入口不能发脆,要‘含化无形’。”
下午3点,配方进入“凝胶区间试验”。
陈静雅用精密天平称取不同梯度:0.1克、0.15克、0.2克……直至0.5克,溶入250毫升清汤,冷却到四十度后,再把萝卜丝插入中心。
李明远负责盲测:蒙眼咀嚼,记录“齿间阻力”“化口时间”“清鲜损失率”。
第三组(0.25克琼脂)出现转机——舌尖刚察觉阻力,凝胶已化为汤汁,留下清甜;可一旦超过0.3克,就明显出现“果冻感”,王建业直接判负。
他把评分表往桌上一拍:“0.25克是上限,再低一度、再少零点零一克都要试!”
于是温度梯度从40摄氐度降到27度,琼脂降到0.20克。整整20轮,天已墨黑,院子里蛐蛐声此起彼伏。终于0.22克、38度时,三人均感觉“像含了一朵云,云散花香现”。
夜里11点,第二次整型开始。李明远把萝卜丝摊在冰盘上,用镊子分成五等份,每份再拆成27缕,模仿牡丹花瓣的曲线;陈静雅拿注射器吸取微量凝胶液,沿瓣缘缓缓注入,使丝条在凝固瞬间形成“骨架”;王建业则负责“花蕊”——把宣威火腿、蛋松、青豆末按颜色深浅排成渐变,趁凝胶未完全固化时插入中心。
0点15分,最后一瓣归位。瓷盅被送进冰箱冷藏三分钟,取出后,李明深吸一口气,双手捧到灯下——
一朵直径六厘米的“牡丹”在清汤中央静静绽放,瓣瓣分明,光线穿透时,萝卜丝像冰雕的玉帛;轻轻摇晃,花朵随之微颤,却不散不倒。三人谁也没说话,只听见摄像机风扇的低鸣。
品鉴环节,王建业执白瓷汤匙,先沿盅壁舀半勺清汤,含漱,再挑最外层一瓣入口。凝胶触舌即化,萝卜的清甜混着鲍参的鲜香层层铺展,像洛阳三月的风,吹过牡丹园,又掠过伊水河面。
老爷子眼角的皱纹慢慢松开,他放下汤匙,用袖口悄悄按了按眼角:“30年了,我又吃到这个味儿……”
陈静雅把整个过程剪成十分钟短片,发进“豫菜复兴”微信群,附上一行字——“第23次试制,暂得70分”。不到5分钟,手机被点赞和问号刷屏,她却看向李明远:“知道缺的30分在哪吗?”
李明远把盅底转向灯光,清汤里倒映出三人疲惫却亢奋的脸:“缺的是时间。武则天每天早朝前,御厨有整整一夜去‘攒瓣’;我们只用三小时,再精准也缺了‘慢’的灵魂。”
凌晨两点,清洗器具时,王建业突然叫住他们:“别灰心,古籍里还有一句批注我原先没敢说——‘花想容,汤想骨,骨在火’。明晚咱们试‘隔火炖’,用炭火逼汤,让清汤自己长出‘骨架’。要是成了,琼脂都可以省。”
李明远愣住,随即咧嘴,笑得比窗外的月牙还亮:“原来老爷子早留了一手。”
陈静雅把最后一片“牡丹”放进密封盒,写上标签:“V23.2,0.22g琼脂,38c,不完美,但已看见希望”。她转身对两个男人举起相机:“来,记录一下,这是我们第一次让牡丹在汤里开花。”
闪光灯亮起,定格下沾满汗水的笑脸,也定格下豫菜复兴长夜里,一朵小小的、却倔强盛开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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