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白术!不行!您这身子……” 他太清楚这“吊命针”的代价了。
对施针者已是极大消耗,对受针者更是强行透支本源,尤其父亲本就肺气大伤,根基不稳!
“少废话!” 白术猛地抓住当归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现在……我是伤号!你是大夫!救人……要紧!我要是……倒了,剩下的人……怎么办?你一个人……顾得过来吗?快!”
白术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话语,身体痛苦地蜷缩。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分不清是水还是冷汗。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前几个关键的穴位:膻中、关元、气海。
看着父亲决绝的眼神,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生命的流逝,当归的眼泪终于混着雨水滚落。
他知道父亲说得对。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在救援不知何时能到的绝境中,父亲这根主心骨绝不能倒下!
这不仅关乎父亲的命,更关乎平台上所有人的希望!
“好……” 当归的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
他抹了一把脸,眼神瞬间变得如磐石般坚定。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白术靠在一块相对稳固的大石旁坐下。
“忍着点!” 当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捻起一枚最长、最坚韧的银针——这是专门用于急救的毫针。
指尖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行稳住。
第一针,百会穴!这是诸阳之会,总督一身阳气。
针尖刺入,当归运用家传的“烧山火”手法,指尖捻动间,一丝微不可察的热流仿佛顺着针身导入。
白术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
第二针,膻中穴!宗气之所聚。
当归针法转为温和的平补平泻,力求稳住白术胸中那口摇摇欲坠的“气”。
随着银针轻颤,白术剧烈的咳嗽竟然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些。
第三针,关元穴、气海穴!这里是人体元气之根,生命之本。
当归的动作变得无比轻柔、无比缓慢,如同在呵护最脆弱的烛火。
他将自己对父亲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敬爱、所有来自未来的复杂情感,都凝聚在这两针之中。
他运用了最精深的补气固本手法,小心翼翼地刺激着父亲的先天元气。
第四针,内关穴!强心安神。
第五针,足三里穴!健运脾胃,培补后天。
当归的针法如行云流水,精准地落在每一个关键穴位上。
他不仅运用了秦家祖传的针法,更在细微处融入了自己从现代带来的、更优化的刺激理念和手法。
每一次捻转、每一次提插,都精准地控制着力度和频率,力求在激发潜能的同时,将对父亲身体的损耗降到最低。
随着银针的刺入和当归精妙的行针,白术原本急促如风箱般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光芒,那股支撑着他的精神气似乎又回来了。
他靠在石头上,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会熄灭。
“好……好兄弟……针法……有长进……” 白术看着儿子,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欣慰的弧度。
当归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分,但丝毫不敢大意。
他迅速检查了父亲身上的针,确认无误后,立刻转身投入对其他伤员的持续救治中。
他需要不断巡视,根据每个人的情况调整针法,或补或泻,或留针或捻转。
同时,他还要想方设法为伤员们保暖——收集未被泥水完全浸透的稻草,几个人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甚至指挥还能活动的工友,在平台稍高处挖出浅浅的排水沟,减缓积水上涌的速度。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中缓慢爬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如同天河决堤。
平台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
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这片泥泞的孤岛和上面一张张写满疲惫、痛苦与坚韧的脸。
恐惧、寒冷、伤痛、饥饿,他们出来时只吃了点红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众人的意志。
小周扒皮腿上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失血和寒冷让他开始发烧,神志不清地呓语。
老张头的断臂疼痛让他冷汗直流。失温的工友即使有银针吊命,也如同风中残烛,气息微弱。
所有人的体力都在飞速流逝。
就在希望如同平台边缘的泥土一点点流失时,老张头突然指着平台边缘一处陡峭的、未被完全淹没的岩壁,声音嘶哑地喊道:“白大夫!当归!你们看……那……那是不是……苏长安?!”
白术和当归猛地抬头望去!借着又一道闪电的光芒,他们看到在离平台几米高的陡峭岩壁上,似乎卡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蜷缩在一个极小的凹坑里,浑身泥浆,一动不动,正是之前被宋时迁命令去固定高处缆绳、没在工棚里的苏长安!也是他们之前以为被泥石流卷走的人!
“苏长安!” 白术和当归同时惊呼,心中涌起一丝狂喜,但随即又沉了下去。
苏长安所在的位置极其危险,岩壁湿滑,下方就是汹涌的泥水漩涡!
他显然也受了伤,或是昏迷了,否则不会毫无反应。
“得把他弄下来!” 白术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续命针带来的力量是透支性的,此刻他浑身酸软无力,刚一动就差点摔倒。
“白术,您别动!我去!” 当归按住父亲,眼神坚定。
他迅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几根散落的、相对结实的藤蔓和一条被泥石流冲下来、半埋在泥里的粗麻绳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老张叔,周大哥,还有力气的,帮帮我!” 当归快速指挥。
他让大家把能找到的藤蔓和那条麻绳连接起来,做成一条简易的绳索。
他自己则脱下湿透的外衣,只留贴身单衣,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上。
“当归!太危险了!” 白术焦急地喊道。
那岩壁湿滑如镜,下方是死亡旋涡,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相信我!人等不起!” 当归回头,给了父亲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少年的无畏,更有医者对生命的执着。
他抓起一把泥,用力搓在手掌和脚底增加摩擦力,然后深吸一口气,如同灵猿般,手脚并用,开始向那陡峭湿滑的岩壁攀爬!
冰冷的岩石摩擦着皮肤,雨水模糊了视线。
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每一次抓握都拼尽全力。
腰间的绳索绷得笔直,下面几个工友用尽吃奶的力气拉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几次,当归脚下打滑,碎石簌簌落下,引得下面一片惊呼。
终于,他爬到了苏长安所在的凹坑。
苏长安果然昏迷不醒,额头有撞击伤,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
当归迅速检查了一下,确认还有呼吸和脉搏。
他小心地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苏木腋下,打了个牢固的结。
“拉——!慢一点——!” 当归朝着下方大喊。
下面的工友们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地拉动绳索。
当归则在上面用肩膀和身体顶着苏木,防止他磕碰到岩壁。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技巧的过程。
当长安终于被安全地拉到平台上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当归几乎是滑下来的,浑身沾满泥浆,手掌和膝盖都被磨破了。
但他顾不上自己,立刻扑到苏木身边,检查伤势,施针止血止痛,委中穴、承山穴缓解腿痛,合谷穴、太冲穴镇静,并用树枝固定断腿。
救下苏长安,似乎给这个绝望的孤岛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但危机远未解除。
寒冷和伤痛仍在持续消耗着所有人的生命。
白术的续命针效果在减弱,他的气息再次变得急促,脸色灰败。
当归自己的体力也几近透支,施针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当归……” 白术靠在石头上,声音微弱如游丝,“如果……如果救援来不了……你要……想办法……活下去……把咱家的医术……传下去……特别是……火针……” 他像是在交代遗言。
“白术!您别说话!保存体力!” 当归心如刀绞,他强忍着泪水,再次检查父亲的针,运用自己最后的精气神,进行了一次更强烈的捻转刺激。
他知道,这可能是饮鸩止渴,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当归自己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开始模糊的边缘——
“呜——呜——呜——”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哨音,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风声,隐约传来!
紧接着,远处出现了晃动的光点!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手电筒的光芒如同希望的星辰,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
“是哨子!是救援队!!” 小周扒皮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在这儿——!!救命啊——!!!”
“在这儿——!!!” 老张头、其他工友,包括刚刚苏醒还迷迷糊糊的苏长安,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
当归猛地抬头,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肆意流淌。
他紧紧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白术!您听到了吗?哨声!光!救援来了!我们……我们撑过来了!”
白术浑浊的眼睛努力地望向光点传来的方向,嘴角艰难地、却无比欣慰地向上弯起,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但他的手,却紧紧反握住了当归的手。
当救援队历尽千辛万苦,沿着几乎被泥石流完全覆盖的旧路,冒着再次塌方的危险,艰难地靠近这座孤岛时,他们看到的景象让他们终生难忘:
在冰冷的暴雨中,在泥泞不堪、随时可能崩塌的孤岛上,八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工人,被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方式维系着生命。
他们或坐或躺,身上都扎着细长的银针,在昏暗的手电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一个浑身泥浆、几乎看不出模样的当归和一个气息微弱、靠坐在石头边的白术,如同守护神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守护着这些微弱的生命之火。
而那两人,在看到救援人员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极度疲惫和释然的笑容,然后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
“快!担架!医生!” 救援队长嘶声命令,声音带着震撼和敬佩。
原以为零度左右,且暴雨十几小时,他们将面对的将是多具冰冷的尸体,却没想到,在这绝境之中,竟然顽强地等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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