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日子渐渐走上正轨，来看病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这天下午，一个穿着打扮极其扎眼的小年轻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地挪进了诊所。
他留着长头发，戴着蛤蟆镜，上身是件花衬衫，最显眼的是下身那条裤腿肥得像扫帚、能盖住脚面的最新潮的喇叭裤，裤线笔挺，看样子是刚上身没多久。
“大夫，快，给我看看，我这腰……哎哟……疼得直不起来……”小伙子歪在椅子上，一脸痛苦。
秦当归让他趴到诊疗床上，准备给他检查。小伙子倒是配合，但当归刚说要把他裤子往下褪一点，好看清楚腰部情况和进行拔罐或者针灸时，他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弹起来！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拔罐？那不得留一后背紫乎乎的印子？丑死了！我这星期天还约了人去文化宫跳舞呢！针灸？针眼也不行！我这喇叭裤新买的，裤腰紧，勒着针眼多难受！而且这裤子料子金贵，不能弄皱了！”
秦当归哭笑不得：“小伙子，治病要紧啊。你不让看，不让碰，我这怎么治？”
“我不管！反正不能留印子不能弄皱我裤子！你就没有那种……那种隔着衣服能治的法子？”小伙子耍起赖皮，但腰疼又是实实在在的，疼得他直吸冷气。
秦当归看着他那副又怂又讲究的样子，又气又好笑。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肥大的喇叭裤上，看着那宽大的裤腿，忽然心里一动。
“新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当归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可以不脱你裤子，也不留明显印子。”
小伙子一听，眼睛亮了：“真的？啥法子？快！”
“你先把墨镜摘了，趴好。”当归指挥道，然后转身去取针包。
等小伙子重新趴好，当归并没像往常一样去处理他的腰部。
而是蹲下身，卷起小伙子那宽大的喇叭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方。
小伙子有点懵：“大夫，我腰疼，你弄我腿干嘛？”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腰背委中求。你这腰痛，病根不一定只在腰上。”当归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他膝盖外侧下方比量着，寻找足三里穴的位置。
但喇叭裤的裤腿虽然宽大，面料却确实笔挺，卷到膝盖已经很勉强，再往上就不好操作了。
当归想了想，忽然拿出小巧的酒精棉和剪刀。
“哎！你拿剪刀干嘛？别剪我裤子！”小伙子又叫起来。
“放心，坏不了你这条宝贝裤子。”当归说着，在他膝盖外侧裤子上，找准了对应足三里穴的位置，用剪刀小心地剪了一个仅仅足够毫针穿过的小洞，露出了下面的皮肤。
接着，他用酒精棉消毒，取出一根细长的毫针，透过那个小洞，精准地刺入了足三里穴，缓缓捻转。
“嘶……酸！胀！”小伙子叫唤起来，但感觉确实和腰疼不一样。
行针得气后，当归又让他活动一下腰试试。
小伙子将信将疑地轻轻扭了一下。
“咦？好像……是松快了点？”他惊讶道。
当归没说话，继续行针，又透过裤洞在小腿上的上巨虚、下巨虚等穴位进了几针。
一套针法，全是远道取穴，疏导阳明经气，以牵制腰部痛源。
起针之后，当归又让他活动腰部。
小伙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扭了扭腰，走了几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神了嘿！真没那么疼了！能直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宝贝喇叭裤，膝盖部位只有一个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的小针眼，完全不影响外观，更别提什么拔罐印了。
“大夫，您这法子绝了！太适合咱讲究人了！”小伙子喜笑颜开，痛痛快快地付了钱，临走还对着诊所那块褪色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喇叭裤，确认完美无瑕，这才迈着轻快了不少的步伐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那个喇叭裤小伙子又来了，却不是一个人。
他搀着一个同样打扮时髦，但脸色更苍白、表情更痛苦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也捂着腰，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大夫！大夫！快！给我这兄弟也看看！跟我昨天一样，腰疼得要命！”喇叭裤小伙急切地喊道，“就照昨天那个法子，不脱裤子不留印的那种！赶紧给他也扎几针！”
当归一看新来的病人，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年轻人虽然也是腰痛，但面色青白，冷汗直冒，痛得几乎直不起腰，眼神里带着恐慌，这情况和喇叭裤小伙昨天的急性腰扭伤明显不同。
他让新病人坐下，仔细问了情况，又摸了摸脉象，脉象沉紧而涩。他试图让病人卷起裤腿检查，病人却因为剧痛难以配合，也同样抗拒脱裤子，只嚷嚷着：“就……就照他那样治！快点扎针！”
喇叭裤小伙也在一边帮腔：“对啊大夫，就扎腿呗！昨天扎完我就好了！”
当归顿时感到一阵头胀。这新病人的症状，很像更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甚至早期强直性脊柱炎，远不是通过远端取穴针刺足三里就能解决的，需要全面检查腰部，可能还需要配合推拿、艾灸甚至草药内服。单纯模仿昨天的针法，很可能延误病情。
就在当归犹豫着怎么解释时，一直在里屋静听的秦白术走了出来。他冷冷地扫了两个年轻人一眼，目光在新病人痛苦的脸上停留片刻。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白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病不一样，治法能一样？照猫画虎，那是害人！”
他直接对那新来的病人说：“你想快点好，就听大夫的。躺那床上去，把裤子褪下来一点，露出腰。不然，就另请高明。疼的是你自己，不是你的裤子。”
新病人被白术的气势镇住了，又疼得厉害，终于不再坚持，龇牙咧嘴地乖乖照做。
白术对当归说：“还愣着干什么？查体！”
当归连忙上前，仔细按压检查腰部穴位，果然发现腰椎有明显的压痛点和小关节错位的迹象。
他在白术的指导下，运用正骨手法为其复位，又在腰部相关俞穴进行了针刺和短暂的拔罐，留下了浅浅的印痕，但病人此时已顾不上，并开出了活血化瘀、舒筋止痛的内服中药。
一番处理后，新病人的疼痛大大缓解，虽然腰上留下了点拔罐的红印，但他已是千恩万谢。
喇叭裤小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白术这才转头对他，语气严肃地说：“中医讲究辨证论治，一人一方。图省事，学表面，是医家大忌！也是对自己身体不负责。记住了？”
喇叭裤小伙脸一红，连连点头，再也不敢提“照昨天那样治”的话了。
当归看着这一幕，深深吸了口气。
他明白了，灵活变通固然重要，但坚守医理、辨证施治才是中医的根本。
不是所有的“新潮”都能简单套用，真正的智慧在于精准的判断，而非一味的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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