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病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各种慢性痛症和瘫痪病人。
秦当归看着秦白术经常一针一捻就是半个时辰,额角冒汗,很是辛苦。
他想起现代理疗科常用的电针仪,便凭借记忆,画了一张简易的草图,原理是利用电池和线圈产生微弱脉冲电流,通过导线连接毫针,代替持续的手工捻转,能节省医生体力,也能提供更稳定、更长时间的刺激。
他兴致勃勃地把草图拿给秦白术看,解释其便利性和可能提升的疗效。
白术拿着那张画着电路和线圈的纸,反复看了很久,他的强迫症让他对每一个细节都审视半天。
“用电?”白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充满了本能的反感和怀疑,“针砭之道,精髓在于医者之手感,心随针走,体察气之变化,调经通络,全在方寸之间。这冷冰冰的电,如何能替代人手之微妙感知?简直是胡闹!此非正道,近乎巫祝!传扬出去,旁人岂不认为我‘白术当归’诊所尽搞些歪门邪道?”
当归试图用现代医学理论解释:“白术,这不是替代,是辅助!就像艾灸也是借助火的热力啊。电脉冲可以模拟一些行针手法,还能维持刺激量,对一些顽固性的痿痹症,也许效果更持续……”
但白术坚决地摇头,近乎固执:“不行!祖宗传了几千年的法门,自有其深意。用电,不成体统!万一控制不好,电流伤人经络怎么办?此事休要再提!”
当归心里憋着一股气,他觉得这是能提高效率、造福更多病人的好东西,却卡在了根深蒂固的观念壁垒上。
他的现代科学思维与白术坚守的传统理念,发生了直接的碰撞。
正当两人为此相持不下时,诊所里用板车拉来了一位病人。是县农机厂的一位老劳模,姓赵,一年前工伤导致腰椎受损,下肢瘫痪,辗转多家医院,汤药针灸试遍,收效甚微,家人几乎已经绝望。
赵师傅本人也眼神灰暗,失去了光彩。 当归看着病人,又看看手中那张被否决的草图,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私下找到赵师傅的家属,小心翼翼地说:“赵师傅这情况,常规针法恐怕难以深入。我有个新想法,或许可以一试,就是……这法子比较新,甚至有点争议,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冒险?”
家属看着卧床不起的老人,又看看当归诚恳而自信的眼神,最终把心一横:“秦大夫,您是好大夫,我们信您!您就放手治吧!再坏还能坏过现在吗?”
当归趁着白术外出采买药材,偷偷找来材料,凭着记忆和草图,捣鼓出了一个土造的电针仪——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里面装着电池、绕制的线圈和一个调节旋钮,引出两根电线,接在毫针上。
他深吸一口气,在赵师傅的双侧足三里、环跳、阳陵泉等穴位施针,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电线夹在针柄上,接通电源,将电流调到极微弱的档位。
轻微的、有节律的震颤通过毫针传入赵师傅的穴位。
赵师傅先是惊得一颤,随后感受到一种持续的、从未有过的酸麻胀感,从针尖向下传导。
当归守在一旁,密切观察赵师傅的反应,随时谨慎地调整电流大小。
连续治疗了几天,同时配合着当归根据现代医学知识优化过的“补阳还五汤”加减方,奇迹发生了!
赵师傅那原本毫无知觉的腿,竟然开始出现轻微的、自主的肌肉跳动!
脚趾也偶尔能微微勾动一下!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县城。
来看稀奇的人挤满了诊所门口。
但这前所未有的治疗方式也引来了巨大的非议和担忧。
县里一位极负盛名的老中医被请来“鉴定”,他看到那接通电线、微微震颤的银针,气得浑身发抖:“荒唐!骇人听闻!银针乃圣洁之物,岂容电流这等污浊之物亵渎!中医之妙,全在医者心意手法,你们这是舍本逐末,堕入机械唯物之魔道!必须立刻停止!否则老夫必联名上书卫生局!”
争论最激烈时,那位赵师傅在一次治疗结束后,在家人的搀扶和鼓励下,竟然咬着牙,颤巍巍地、极其艰难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虽然仅仅站了不到十秒钟就浑身大汗地瘫坐回去,但这石破天惊的一站,如同无声的惊雷,震动了所有人!
那位原本义愤填膺的老中医,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后面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省报的一位记者闻讯赶来,采访了当事人,拍摄了照片。
没过几天,省报的科技卫生版刊出了一篇报道,标题格外醒目,还加了个问号:《银针通电,是离经叛道还是中医新生?——个体诊所大胆探索引发广泛争议》。
文章既详细描述了电针带来的惊人疗效,也如实记录了老中医们的严厉批评,将这场关于中医现代化路径的争论,首次摆在了公众面前。
秦白术拿着那张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在灯下看了很久很久。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报纸照片上赵师傅站立时那激动而又痛苦的脸上,又转向墙角那个被当归藏起来的、其貌不扬的土造电针仪。
最终,他放下报纸,走到一直忐忑不安的当归面前,语气依然硬邦邦的,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和探究:“那东西……电流必须确保绝对安全,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还有,”他沉吟道,“穴位配伍绝非简单通电,必须严格遵循子午流注气血开阖之理,不同的时辰,不同的证型,电流强弱、频率都应有所调整……或许……如此方能既借物性,又不失医理之本。”
他没有完全赞同,但也不再坚决反对。而是试图用他深厚的传统医理,去理解、去驾驭、去规范这项突兀闯入的新技术,将它纳入“道”的统御之下,而非简单地视之为“器”的背叛。
当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他来自未来的“奇技淫巧”,终于在这个年代,在一片坚实的传统土壤上,历经质疑和争议,顽强地扎下了一颗微小的、充满生命力的种子。
某一线城市,大型三级甲等中医医院,针灸科病房。 住院医师正带着实习医生秦佳琪(当归侄女)查房。
佳琪注意到科室主任,一位知名的针灸学教授,正在给一位中风后遗症患者使用一台看起来非常精密的电针治疗仪。
仪器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波形和数字,电流参数被精确调控。
“主任,您这电针仪参数调得真精细,和教科书上说的很不一样啊。”佳琪好奇地赞叹。
主任推了推眼镜,颇有些自豪地说:“小秦医生,眼光不错。这不是市面上那些大路货。这是咱们院牵头,联合几家研究所,根据一批刚刚解密整理的八十年代老档案里发现的思路,重新设计改良的。”
他指着屏幕上的参数继续说:“你看这个‘子午流注时序对应电流调制模块’,还有这个‘基于经络辨证的脉冲波形模型’,思路非常超前,据说源头是八十年代一个小县城诊所的赤脚医生提出的设想,虽然当时设备简陋,但理念核心抓得极准!真正做到了古法经络理论与现代生物电学的有机结合,效果确实是1+1大于2啊!”
秦佳琪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八十年代?小县城诊所?赤脚医生?她猛然想起自己一直在私下研究的神秘失踪的叔叔——秦当归留下的一些零散笔记和草图,里面似乎就有一些关于“电激经络”、“时序调治”的天马行空、却又言之凿凿的设想片段……当时她只以为是长辈的胡思乱想…… 难道……那些看似荒诞的设想,并非空想?!
她怔怔地望着那台发出微弱嗡嗡声、屏幕光晕柔和的高级仪器,仿佛透过几十年的时光尘埃,看到了在一间简陋的诊所里,一个孤独的穿越者,如何笨拙地摆弄着电池和线圈,面对着周遭的不解与斥责,却依然固执地、试图将未来的星光,引入他所深爱的、古老医学的长河之中。
而这颗来自过去的种子,竟真的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而出,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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