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秋老虎的余温，卷着碎木屑和尘土，往秦当归鼻子里钻。他跟着卫生局的老张，踩过废弃陶瓷厂门口的碎瓷片，咯吱咯吱响。
“秦医生，这厂子搁这儿快十年了，龙窑倒是结实，就是里面荒了些。”老张指着不远处像条卧着的黑龙似的建筑，手往额头上搭了个棚，“政府也是考虑到你们诊所的制剂不够用，特意批的，改造费给拨了点，剩下的就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秦当归绕着龙窑转了两圈，抬头望，窑顶长了半人高的杂草，窑口黑黢黢的，往里瞅能看见一层层的窑床，积着厚厚的灰。
他心里犯嘀咕，现代的药材烘干房都是恒温控制，热风循环，哪见过这么原始的玩意儿。
这龙窑烧了一辈子瓷器，火大了怕把药材烤焦，火小了又烘不干，药性得跑一半。“张同志，这龙窑的火候不好控啊，药材烘干讲究‘温而不燥，润而不潮’，差一点都不行。”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老张蹲下来，捡起块带青花纹的碎瓷片，“以前这儿烧过药瓶，就是你之前在瓷厂那会儿，老窑工还在呢，要不我给你叫过来问问？”
没等当归点头，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扛着锄头过来，袖口卷得老高，露出布满老茧的胳膊。“张干部，你说的就是这俩医生？”老头盯着当归和随后赶来的秦白术，眼睛亮得很，“我叫李老根，在这儿烧了三十年窑，这龙窑闭着眼睛都能摸明白。”
秦白术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窑壁，声音沉厚：“李师傅，这窑的火道还通吗？”
“通！去年我还来清过一次，就怕塌了。”李老根放下锄头，往窑口走了两步，弯腰捡起根柴火棍，在地上画龙窑的剖面图，“你看，这龙窑分上中下三层火道，底层烧火，中层烘，顶层排气。烧瓷器要‘明火烧釉，暗火养胎’，温度得控制在一千三百度；烘药材不用那么高，三百来度就行，用底层火道慢慢烧，中层铺竹篾，药材摊上面，热气往上走，潮气从顶层跑，刚好！”
当归愣了一下，他本来琢磨着要不要请人来改造成电烘干房，可现在电力紧张，村里经常停电，真改了也未必能用。李老根这几句话，倒把他的难题解了。“李师傅，您愿意帮我们改造？”
“咋不愿意！”李老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厂子荒废这么久，我看着心疼。再说你们医生救人，我能搭把手，是积德的事儿。我还带了俩徒弟，都是烧窑的好手，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当归心里一暖，又有点不适应——在现代，这种自愿帮忙还不要钱的事，可少见得很。他刚想开口说给工钱，白术拉了他一下，递了个眼神。白术后来跟他说：“这年代的老工人，重情义比重钱多，你给工钱反倒生分。”
接下来几天，李老根带着徒弟们清理龙窑。当归和白术也来帮忙，搬碎瓷片、搭竹篾。当归蹲在窑里清理时，手指被一块尖锐的瓷片划破，他捡起瓷片一看，上面有熟悉的青花缠枝纹，和他在志愿军后勤部队时见过的景德镇青花药瓶一模一样。他心里咯噔一下，问李老根：“李师傅，这瓷片是以前烧药瓶剩下的？”
“可不是嘛！”李老根凑过来看，“那时候厂里接了个活儿，给部队烧药瓶，要求严得很，釉色不能有一点杂色，烧坏了就扔，这窑里埋了不少呢。”
当归摩挲着瓷片上的纹路，脑子里闪过穿越过来的种种：带血迹的银针、有二维码的止血钳、青花药瓶……这些东西好像都串在一条线上，可又抓不住重点。他正愣神，李老根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医生，别发呆了，第一批药材该烘了，先烘点当归和白术试试水。”
第一批药材倒进竹篾筐，李老根往底层火道里添了些松柴，火苗“噼啪”响。他蹲在火道口，时不时伸手进去试温度，手背贴着火道壁，几秒钟就缩回来：“温度差不多了，再烧一刻钟，然后封火，让余温烘着。”
当归站在旁边，看着李老根熟练地操作，心里叹服。现代的温控设备再精准，也比不上老工人一辈子练出来的手感。等药材烘好，李老根掀开竹篾筐，一股浓郁的药香飘出来。当归拿起一根当归，捏了捏，表皮发脆，内里带着点软，正是最好的状态。“李师傅，您这手艺绝了！”
“这算啥！”李老根摆摆手，脸上带着骄傲，“烧瓷器比这难多了，差一度釉色就偏了。烘药材就是细活儿，有耐心就行。你放心，以后你们要烘啥药材，提前跟我说，黄芪要烘得硬实，枸杞要烘得透亮，我都能给你弄好。”
改造完龙窑的那天傍晚，当归站在窑顶，看着夕阳照在龙窑上，像给黑龙镀了层金。李老根的徒弟们在窑下收拾工具，哼着当时的老歌。
当归突然想起在瓷厂时研制的“防辐釉方”，那时候是用瓷土混合特殊矿石做釉，防辐射。现在烘药材需要防潮，能不能用类似的思路，用瓷土做中药胶囊的涂层？
他跑下窑顶，找到李老根：“李师傅，您说瓷土调点草木灰，烧透了是不是不吸潮？”
“那当然！”李老根不假思索，“以前烧瓷碗，就用瓷土混草木灰做底釉，盛水都不漏。”
当归眼睛一亮，拉着白术一起琢磨。白术说：“咱们诊所做的胶囊老是吸潮，要是能做层瓷土涂层，就能放更久。”
两人找李老根要了些瓷土和草木灰，按照“防辐釉方”的比例调整，调成糊状，涂在胶囊外壳上，放在龙窑的余温里烘干。等冷却后，泡在水里试了试，果然不吸潮。
没过多久，龙窑里天天飘出药香。附近的村民路过，都要停下来闻闻，说：“这老窑以前烧瓷，现在烧药，真是变废为宝啊！”当归看着忙碌的李老根、刚毅的白术，心里觉得踏实。只是那块带青花的瓷片，他一直揣在兜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这窑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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