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进机的轰鸣和尘肺危机的硝烟渐渐散去,白术和当归的名字在桂湘铁路工地上彻底响亮了。
“机械神医”和“金针圣手”成了工友们私下里对他们最亲切也最敬佩的称呼。
尤其是那些被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工人,见了面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
工地的女卫生员小何,一个扎着两条乌黑大辫子、眼睛亮晶晶的湘妹子,现在跑白术和当归所在的工棚跑得格外勤。
不是送点煮好的红薯,就是“请教”些卫生知识,那目光落在当归身上时,总带着掩饰不住的崇拜和一丝羞怯。
“秦医生,这是我老家寄来的米花糖,你…你们尝尝?” 小何红着脸,把一包东西塞给正在整理药材的当归。
当归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小何同志,这…这怎么好意思,留给大家分着吃吧。”
他脸上也有些发热,眼神微微躲闪。
他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热度,心中并非毫无波澜。
这姑娘善良、勤快,眼神清澈。
但一想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想到终将离去的宿命,那点刚冒头的心思,立刻被一盆无形的冷水浇灭了。
他不能,也不该。
“哎呀,秦医生你就拿着嘛!大家都有!” 小何不由分说把米花糖放在桌上,转身就跑开了,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
白术在一旁研磨药粉,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打趣道:“哥,小何同志人挺好。”
当归瞪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低头更用力地捣着药臼,仿佛要把那点不该有的念头也捣碎。
他把注意力强行拉回眼前的药材上。
然而,工地的考验似乎永无止境。
随着工程向大山更深处推进,深冬的寒意也愈发刺骨。
隧道里虽然比外面暖和些,但那种阴冷潮湿,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
尤其是夜班工人,长时间浸泡在湿冷的环境里,加上爆破后渗出的阴寒地下水,许多人开始犯病。
“哎哟…我的老寒腿哟…像有针在扎…”
“秦医生,我这腰啊,晚上躺下就跟块冰坨子似的,翻个身都费劲!”
“肩膀也抬不起来,又酸又沉…”
工棚里,下工的工人们围着火塘,却还是裹紧了破棉袄,痛苦地呻吟着。
关节红肿,屈伸不利,舌苔白腻,脉象沉紧濡缓——典型的寒湿痹症(风湿寒性关节痛)。
小何她们卫生站发的止痛片,只能管一时,药劲儿一过,该疼还是疼。
这病不致命,却像钝刀子割肉,严重拖累劳动效率,折磨着工人们的身体和精神。
当归看着工友们痛苦的模样,觉得常规的拔罐、药酒、汤药(如之前改良的祛风湿方)效果都不够快,不够深入。
寒湿之邪,深伏筋骨关节,如同附骨之疽。
“寒湿痹痛,非大热不能驱,非深透不能除。” 当归沉吟着,目光扫过药箱里的火针和艾条。
白术说:“用火针破寒就可以了!”
其实当归明白:家传的火针就能治疗此类病症,就是周期比较长!痊愈估计得一个月以上,且还得停工休养。
火针极阳,艾灸温通,是正途。
但普通灸法,热力难以持久深入筋骨,且隧道环境也不允许长时间固定施灸。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黄帝内经》关于“子午流注”的理论——气血在经络中随时间循环盛衰,又想起瑶族草药郎中用特制药锤捣药治风湿的法子。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能否将艾灸的温通之力,与“捣臼”的震荡透入之力,结合“子午”气血旺盛的时机,合而为一?
“白术!” 当归眼睛一亮,“取些粗艾绒!再找根硬木,要一头圆钝结实的!快!”
白术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兄长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去找。
很快,当归面前摆好了特制的工具:一大团紧实如小拳头的粗艾绒,一根结实的硬木棒,一头被他用刀削磨得圆润光滑。
“这是要干啥?秦医生?” 一个老工人揉着膝盖,好奇地问。
“做个新‘灸’法试试!” 当归语气带着一丝兴奋。
他点燃了那团艾绒,让它充分燃烧,表面形成一层灰白炽热的艾炭。
然后,他看准时间,接近午时,心经气血旺,示意一个寒痛最重的工人老李卷起裤腿,露出红肿的膝盖。
“老李叔,忍着点烫!” 当归说着,左手稳稳托住那团炽热的艾炭球,右手抄起那根圆头木棒,对准艾绒球,手腕猛地发力!
“咚!”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敲击!
木棒圆头重重砸在艾绒球上!
艾炭瞬间被砸扁、火星四溅!
一股极其猛烈、带着强劲冲击力的灼热气流,如同被“捣”进去一般,狠狠“砸”进了老李的膝盖穴位(如鹤顶、膝眼)!
“嗷——!” 老李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声,本能地想缩腿。
“别动!” 当归低喝,动作毫不停顿,“咚!咚!咚!” 又是连续三下精准有力的敲击!
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艾炭的变形、火星的飞溅,以及一股股强劲、炽热、带着震荡波般的灸力,狠狠“捣”入穴位深处!
老李起初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冒汗。
但三下过后,那剧烈的灼痛感竟迅速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暖流”!
像有一股滚烫的岩浆被“捣”进了冰封的关节里!
原本针扎般的刺痛和沉重的酸胀感,竟奇迹般地开始消散!
“哎?哎?神了!” 老李瞪大眼睛,试着屈伸了一下膝盖,虽然还有些僵硬,但那种刺骨的寒痛感明显减轻了!
“热!真热乎!钻到骨头缝里去了!舒服!” 他惊喜地叫起来。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这哪是灸?简直是打铁!
可效果…立竿见影!
“成了!” 当归脸上露出笑容,“这叫‘子午捣臼灸’!借‘捣’之力,助艾火深透筋骨,驱散寒湿!再配上‘子午’气血旺时,施火针,事半功倍!”
接下来的日子,当归和白术成了“人形艾火桩”。
每天午时和子时(夜班工人换班后),工棚里就响起沉闷而有节奏的“咚!咚!”声。每隔四天又施火针!
当归主“捣”,手法精准,力道刚柔并济。
白术则负责施火针,并准备艾绒,观察病人反应,并根据工人的体质和具体病位,调整敲击的穴位和力道。
有时白术也会上手“捣”,他的力量更足,透劲更强。
工人们的痛苦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老李的膝盖灵活多了,能自己上下工;喊腰疼的王师傅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子午捣臼灸”的名声,比金针镇颤传得还快,连附近村寨的老乡都闻讯来找“秦医生捣两下”。
看着兄长专注而充满力量的身影,看着工友们解除痛苦后的笑脸,白术由衷地高兴。
他注意到小何看当归的眼神更加明亮了,像藏着星星。
有时送药过来,会默默地在旁边看当归“捣灸”,脸颊微红。
一次收工后,小何鼓起勇气,拿着一双新纳的厚鞋垫走到当归面前:“秦医生,你们天天站着‘捣’,费鞋…这个…给你垫着,暖和点。” 声音细若蚊呐。
当归看着那双针脚细密的鞋垫,又看看小何羞红却勇敢的脸,心头猛地一热,一股暖流涌上。
他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温和但带着距离感的微笑:“小何同志,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皮糙肉厚的,习惯了。这鞋垫,给更需要的老乡或者受伤的工友吧。”
他把鞋垫轻轻推了回去,转身继续整理他的艾绒,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小何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咬着嘴唇,捏着鞋垫的手微微发抖。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工棚。
白术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当归身边,低声问:“哥,小何同志挺好的…”
当归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我知道她好。正因如此,更不能耽误人家。我们,我…终究是过客。”
他拿起一根新的艾条,用力地捻着,仿佛在捻碎心中最后一丝涟漪。
隧道的寒风从门口灌入,吹得油灯火苗摇曳不定,映照着当归沉默而坚定的侧脸。
那刚刚被“捣臼灸”暖热的工棚一角,似乎也因为这无声的拒绝,而悄悄冷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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