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瓷厂老旧的瓦片,也敲得人心里烦闷。
施釉车间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
国庆献礼瓷的素坯堆成了小山,几十个工人正紧张地给这些坯体施釉。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釉料气味和汗味。
“动作都麻利点!这批青釉可是关键,上匀了,烧出来才透亮!” 车间小组长老张吆喝着,自己也拿着个大号排刷,蘸满一种新调配好的、呈现深橄榄绿色的釉浆,往一个半人高的梅瓶素坯上用力刷着。
新来的学徒工小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学得认真,干得也卖力。
他端着个釉盆,里面是同样的深绿色釉浆,跟在老师傅后面打下手,不时帮忙补刷一些边角。
“张师傅,这新釉料…味儿咋有点冲鼻子?” 小刘吸了吸鼻子,觉得嗓子眼有点发痒。
老张头也不抬:“新配方嘛!加了点新矿石粉,颜色更沉稳,烧出来才够档次!有点味儿正常,干你的活儿!”
他手腕用力,排刷在瓶身上拉出一道流畅的釉痕。
小刘“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低头继续干活。
刷着刷着,他觉得眼前有点发花,甩了甩头,以为是昨晚没睡好。
突然!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
小刘手里的釉盆毫无征兆地脱手砸在地上,深绿色的釉浆溅得到处都是!
“小刘!你干啥吃的?!” 老张闻声回头,怒斥道。
却见小刘根本没反应!
他整个人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站着,眼睛瞪得溜圆,眼白上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白沫,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小刘!” 老张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排刷也掉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另一个正在搅拌大釉桶的工人老吴,也猛地捂住肚子,“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黄绿色的秽物,紧接着脸色发青,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砸翻了一摞待施釉的碗坯!
“老吴!”
“不好啦!出事了!”
“快来人啊!”
车间里瞬间炸开了锅!
尖叫声、哭喊声、器皿碎裂声响成一片!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都别慌!” 一声沉稳的断喝压住了混乱。
白术和当归闻讯飞奔而来。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小刘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牙关紧咬,神志不清;老吴蜷缩在碎瓷片和呕吐物中,脸色青紫,呼吸微弱;还有一个离釉桶近的女工,瘫软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手指尖都在哆嗦。
空气中那股新釉料的“冲味儿”似乎更浓了。
“估计是中毒了!” 白术一眼就判断出来,脸色铁青,“快!开窗通风!把人抬到外面通风处!远离釉桶!”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三个中毒者抬到车间外廊檐下。
冰冷的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脸上。
车间主任老李也赶到了,脸都吓白了,声音发颤:“白…白术大夫,当归,这…这可咋办?这新釉料…是技术科刚定的配方,说是保密工艺…”
“保密?命都没了还保个屁密!” 一个老工人愤怒地吼道,“肯定是釉料有毒!”
“都别吵吵!” 老李急得跺脚,压低声音,“影响太坏了!先救人!白大夫,靠你们了!”
白术没理会老李的顾虑,他蹲下身,快速检查三个人的状况。
小刘:抽搐,口吐白沫,牙关紧闭,典型的闭证。
老吴:呕吐,昏迷,面色青紫,气息微弱,这是脱证危象!
女工:心悸气短,指尖麻木颤抖,这是毒邪攻心,气血逆乱!
“当归!甘草、绿豆、防风!大量煎汤!快!也去叫救护!” 白术语速极快,这是最常用的解毒方子。
他同时拿出银针,准备施救。
“甘草绿豆汤!快去食堂!去叫救护!” 老李立刻吩咐人。
当归却眉头紧锁,他凑近老吴呕吐的秽物闻了闻,又沾了一点小刘嘴角的白沫捻了捻,凑到鼻尖,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金属的腥气钻入鼻腔!
这绝不是普通矿物中毒的气味!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桶惹祸的深绿色新釉料。
“这味道…不对劲!不像是普通砒霜(信石)!” 当归的声音带着急迫。
这时,食堂的人气喘吁吁地端来一大桶熬好的甘草绿豆汤。
“快!给他们灌下去!” 白术指挥着工人帮忙。
苦涩的汤药被强行灌入中毒者的口中。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况并没有明显好转!
小刘的抽搐频率虽然降低,但依旧昏迷;老吴的气息更加微弱,面色由青紫转向灰败;那女工的心悸似乎更严重了,指甲盖都开始发青!
“没用…白大夫,这汤…好像…压不住啊!” 老张带着哭腔喊道。
一股绝望的气息笼罩着众人。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更添寒意。
“当归!” 白术看向当归,眼中是信任也是征询。
情况危急,常规解毒无效!
当归的大脑飞速运转!
甘草绿豆解砒毒效果显着,如今无效…
那是什么?那股金属腥气…
冰冷的雨点落在他脸上,一个激灵!
他猛地想起在水库打捞起那个明代医官玉牌时,上面除了“禹王镇水针法”,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记载:“遇金石剧毒,色青入骨,肢冷甲绀,寻常药石罔效者,可急取原生白土(高岭土),泉水调浆,浓煎频灌,或可解厄…”
“白土!” 当归脱口而出,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白术!是汞毒!朱砂里的汞(水银)!这釉料里混进了朱砂!或者含汞的矿物!他们这是汞中毒!甘草绿豆解砒霜有效,解汞毒不够力!得用高岭土!”
“汞毒?!” 白术倒吸口冷气,再看中毒者的症状:小刘的抽搐(汞毒性震颤)、老吴的呕吐昏迷(中枢抑制)、女工的肢端麻木指甲发青(末梢循环障碍、汞毒性色素沉着)!全都对上了!“快!去找最干净的原生高岭土!不要用厂里处理过的瓷土粉!”
“高岭土?后山刚下过雨,泥巴汤子一样,哪有好土?” 有人质疑。
“我知道哪有!” 王柱子跳起来,“后山坳里有个老矿坑,避雨的,里面有些干爽的、没掺过杂质的原生白土块!我去挖!” 他抓起一把铁锹,一头冲进了茫茫雨幕。
时间就是生命!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当归守着中毒者,心急如焚。
他看着老吴灰白的脸色,知道再拖下去,毒入脏腑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他猛地想起《本草纲目》里提到蛋清也能解重金属毒!
“鸡蛋!生鸡蛋!快去找生鸡蛋!” 当归大喊。
很快,一篮子生鸡蛋被找来。
当归拿起一个鸡蛋,在碗边“啪”地敲开,将清亮的蛋清倒入碗中。
他扶起气息奄奄的老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蛋清灌入他口中。
蛋清粘稠,能包裹住一部分毒素,延缓吸收。
王柱子像个泥猴似的冲了回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大团湿漉漉但颜色纯白的粘土块:“当归哥!白土!挖来了!”
“好样的!” 当归接过那团珍贵的白土,顾不上脏,用手奋力将大块的捏碎,挑出里面的小石子和杂质。白术也过来帮忙。
“快!找个干净的大盆!把白土倒进去,加清水搅拌成浓浆!” 当归一边捏土一边指挥。
浓稠如浆糊的白土汤很快调好。
“白术,你稳住老吴!” 当归端起一碗白土浆,眼神坚定,“柱子,帮我捏开小刘的嘴!”
白术用力扶住老吴的头,撬开他的牙关。
当归屏住呼吸,将一碗散发着泥土腥气的白土浆,缓缓灌入老吴口中。
老吴无意识地吞咽着。
接着是小刘。
虽然还在抽搐,但在王柱子和另一个壮实工人的帮助下,也艰难地灌下去小半碗。
最后是那个女工,她神志稍清,自己忍着恶心,喝下了白土汤。
灌下白土汤后,当归并未停手。
他取出银针,在三人头顶的百会穴、手上的合谷穴、腿上的足三里穴快速进针,手法迅捷,捻转提插,以针力催动气血运行,激发脏腑功能排毒。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地上的三个中毒者,偶尔也看看救护是否来到。
雨还在下,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敲得人心慌。
一秒…两秒…十秒…
突然!
“呃…哇——!”
最先有反应的是老吴!
他身体猛地一弓,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次吐出的不再是黄绿色的秽物,而是大量混着白色泥土浆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粘液!
紧接着,小刘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呕吐物同样浑浊不堪。
那女工也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虽然没吐出多少东西,但煞白的脸上,那层吓人的青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吐了!吐出来了!” 王柱子激动地大喊。
“活了!有救了!” 工人们欢呼起来。
白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他再次搭上老吴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死寂的沉涩感消失了,有了微弱的生机!
当归也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和雨水,疲惫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看着地上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里面混杂的白色泥土,正是吸附了大量汞毒的功臣。
“白大夫!当归!你们…你们真是活神仙啊!” 老李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握住白术的手,“这…这白泥巴汤…比仙丹还灵!”
“李主任,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毒伤脏腑,需要好好调理。” 白术沉稳地说,“赶紧送卫生所进一步观察治疗,后续还得用些清热解毒、护肝养肾的中药。”
“一定!一定!” 老李连声答应。
这时,卫生所几人也急忙赶到帮忙救护。
当归却走到那桶惹祸的深绿色新釉料前,眼神如刀:“李主任,这‘保密’的新釉料配方,是谁负责采购原料的?朱砂,或者含汞的矿物,怎么会混进釉料里?这绝不是意外!”
他拿起旁边一根搅拌棍,伸进釉桶底部用力搅动了几下,再提起时,棍子底部赫然沾着一些尚未完全溶解的、暗红色的小颗粒!
在深绿色的釉浆中格外刺眼!
“看!朱砂粉!” 当归的声音冰冷,“有人故意掺进去的!”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股寒意,比这秋雨更冷,爬上了每个人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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