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瓷厂最深处,靠着后山崖壁的地方,有一排废弃多年的旧仓库。
木门朽烂,窗户糊满了厚厚的蛛网和灰尘,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像尘封已久的坟墓。
“哐当!”
一声闷响,生锈的铁锁被大壮用撬棍生生拗断,砸在泥地上。
“咳咳咳…” 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车间主任老李用手帕捂着口鼻,挥了挥手电筒的光柱,“都小心点!这里头多少年没人进了,指不定有啥蛇虫鼠蚁。”
光线勉强刺破仓库内的黑暗,照亮了堆积如山的破木箱、废弃的窑具、还有蒙着厚厚灰布的杂物。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厂里要清点资产,这些老仓库也得过一遍。大家伙儿都仔细点,有用的登记,没用的…回头处理掉。” 老李吩咐着。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
当归和白术也被叫来帮忙,毕竟他俩见识广,眼力好。
“嗬!这破地方,能找出啥金疙瘩?” 一个年轻工人嘟囔着,踢开一个空木箱。
当归小心地挪开几个落满灰的陶钵,手电光扫过一个角落。
一个半人高的青花大瓷瓶,静静地立在阴影里,瓶口被厚厚的黄泥封得严严实实,泥封上还贴着一张早已褪色发脆、字迹模糊的封条,隐约可见“民国三十三年封存”的字样。
“咦?这瓶子…” 当归心头莫名一跳。
这瓶子的器型,这青花的画片——缠枝莲纹间点缀着飞鸟,透着一股子清雅劲儿,怎么看怎么眼熟!
“发现啥了当归?” 白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当归指着那瓷瓶:“白术,你看这瓶子…像不像…像不像朝鲜战场上,那个文工团姑娘装药的瓶子?”
白术闻言,快步上前,用手电仔细照着瓶身。
他眼神锐利,手指轻轻拂去瓶肩上的积灰,露出更清晰的纹饰。
他的眉头渐渐锁紧,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像…太像了!” 白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被拉回了炮火连天的岁月,“画片几乎一样!就是尺寸大了好几圈!那姑娘的药瓶…救过我们不少伤员的命…”
“这里头封着啥?” 老李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
“撬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壮性子急,抄起撬棍就要上前。
“慢着!” 白术一把拦住他,神色凝重,“小心点!这瓶子看着不寻常,封存这么久,不知里面是啥。”
大壮讪讪地放下撬棍。
当归找来小锤和凿子,白术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凿开封口的黄泥。
“噗…”
随着最后一块泥封脱落,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药味和淡淡甜腥的气味弥漫开来。
当归凑近瓶口,用手电往里照。
里面是半瓶灰白色的结晶粉末。
“这是…啥玩意儿?盐?糖?” 老李伸着脖子看。
当归用一根干净的木棍,小心地沾了点粉末出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
“不像盐,也不像糖…” 当归眉头紧锁,“倒有点像…西药粉?”
“西药粉?” 老李眼睛一亮,“快!送去厂卫生所化验一下!”
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
卫生所那位戴眼镜的老大夫推了推眼镜,一脸难以置信:“白师傅,小秦,你们猜这是啥?”
“啥?”
“盘尼西林!”
“啥?!” 老李差点跳起来,“盘尼西林?就是那价比黄金的消炎神药?!”
“对!” 老大夫激动地点点头,“不过…过期了,而且纯度不高,杂质很多。这玩意儿现在虽然不算稀罕了,但几十年前,可是能救命的宝贝啊!这瓶子里…起码有好几磅!”
仓库里顿时炸开了锅。
工人们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乖乖!这么大一瓶盘尼西林!藏这破仓库里几十年?”
“谁藏的?为啥藏这儿?”
“管他谁藏的!这可是公家财产!得赶紧上报!” 老李兴奋得搓着手,“白术师傅,当归,你们可立了大功了!这玩意儿虽然过期了,但上交上去,也是重要的历史见证啊!”
白术盯着那瓶盘尼西林,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想起了朝鲜战场上,那个文工团姑娘临死前紧紧攥着的小药瓶,想起了她断断续续的话:“…药…省城…接头…青花…”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当归也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低声问:“白术,您想啥呢?”
白术压低声音,只有当归能听见:“当归,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同样的青花瓶子,一个出现在朝鲜战场文工团员身上,装着救命的药;一个出现在敌占区后方的瓷厂仓库里,装着这么大量的盘尼西林…这瓶子,会不会…是某种信物?或者…藏东西的容器?”
当归的心猛地一沉。
老李已经兴冲冲地安排人把瓶子抬到厂保卫科暂存,等待上级处理。
夜幕降临。
瓷厂恢复了宁静,只有虫鸣和远处车间隐约的机器声。
当归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术也坐在床边,擦拭着他那套从不离身的银针,眼神锐利,像等待猎物的鹰。
“白术,你说…那瓶子…” 当归忍不住开口。
“嘘…” 白术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微微动了动。
他练过武,眼睛也失明过,听力极好。
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虫鸣掩盖的脚步声,正从保卫科的方向传来!
不止一个人!
白术和当归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走!” 白术低喝一声,抄起一根门闩,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
当归紧随其后,手里也攥了根木棍。
保卫科的小平房外,月光下,两条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撬着窗户!
“谁?!” 白术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那两条黑影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月光照亮了他们蒙着黑布的脸,只露出两只凶狠的眼睛!
“找死!” 其中一个矮壮的黑影骂了一声,反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扑白术!
另一个瘦高的黑影则更加凶悍,竟直接撞破窗户,扑向屋内那显眼的青花大瓶!
“拦住他!” 白术厉喝,手中的门闩带着风声砸向持匕的矮壮汉!
当归则冲向窗户,想阻止瘦高个。
“滚开!” 瘦高个身手异常敏捷,见当归扑来,一个侧身躲过,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当归胸口!
“呃!” 当归只觉得胸口剧痛,眼前发黑,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瘦高个已经抱住了那个沉重的青花大瓶!他脸上露出狂喜,转身就想跑!
“休想!” 白术刚格开矮壮汉的匕首,见状目眦欲裂,手中的门闩脱手而出,如同标枪般砸向瘦高个的后背!
砰!
门闩砸中瘦高个的肩胛骨,他一个踉跄,怀里的瓷瓶脱手飞出!
“不!” 瘦高个和矮壮汉同时发出绝望的嘶吼!
“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
那个承载着历史迷雾和巨大秘密的青花大瓷瓶,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灰白色的盘尼西林粉末如同灰尘般四散飞扬!
“混蛋!” 矮壮汉见状,知道任务失败,眼中凶光一闪,不再恋战,虚晃一招逼退白术,转身就想逃!
“哪里跑!” 白术岂能容他,飞身扑上!
就在这时,被踹倒在地的当归挣扎着爬起来,胸口疼得他直抽冷气。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瓷片和粉末,突然,一块靠近瓶底的、比其他碎片略厚的青花瓷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瓷片内壁,似乎…有夹层?!
当归不顾疼痛,扑过去抓起那块瓷片,入手果然感觉分量不对!
他用力一掰!
“咔嚓!”
瓷片应声裂开,里面赫然露出一个用防水油纸紧紧包裹着的、比小拇指还细小的金属圆筒!
微型胶卷!
“白术!有东西!” 当归激动地大喊!
这一声喊,让那正准备翻墙逃跑的矮壮汉猛地停住脚步!
他看到了当归手里的东西,眼中瞬间爆发出疯狂和贪婪!
“交出来!” 他放弃了逃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挥舞着匕首,不顾一切地扑向当归!
完全无视了身后紧追而来的白术!
匕首带着寒光,直刺当归咽喉!
又快又狠!
当归刚刚发现胶卷,心神激荡,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归!” 白术肝胆俱裂!
他想也不想,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向那矮壮汉!
噗嗤!
匕首刺入肉体的声音令人牙酸!
白术用自己的左臂,硬生生挡在了当归身前!
匕首深深扎进了他的上臂,鲜血瞬间涌出!
“白术!” 当归大喊!
剧痛让白术闷哼一声,但他眼神依旧凶狠如狼!
受伤的左臂猛地一绞,死死夹住了矮壮汉持刀的手腕!
同时,他蓄满力量的右拳,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砰!
那壮汉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珠暴突,软软地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而那个瘦高个,在瓷瓶碎裂时似乎就绝望了,被闻讯赶来的工人们堵在墙角,束手就擒。
保卫科灯火通明。
厂领导、保卫干事都来了。
受伤的白术被紧急包扎,鲜血染红了纱布。
当归紧紧攥着那个微型胶卷,惊魂未定。
瘦高个被押走前,恶狠狠地瞪着当归手里的胶卷,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算你们走运…毁了瓶子…但这胶卷…你们拿了也没用…里面的东西…会要你们的命…”
当归的心沉甸甸的。
他看向白术。
白术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冷静,他示意当归把胶卷交给保卫科负责人。
“领导,” 白术的声音因失血而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这胶卷…恐怕关系重大。我怀疑…和当年敌特在东北、华东活动的网络,甚至和他们掠夺我们中药资源有关!请务必尽快上交,严查!”
保卫科负责人郑重点头:“白术师傅,你放心!你们俩…是功臣!也是好样的!”
当归看着满地狼藉的瓷片,又看看父亲染血的胳膊,再看看手里那冰冷的微型胶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小小的胶卷里,到底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敌特口中的“要命的东西”又是什么?
保卫科负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筒,仿佛捧着千斤重担。
他找来厂里技术科唯一的一台高倍放大镜和简易的胶片阅读灯箱。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屏住呼吸,熟练地打开油纸包,取出那卷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胶卷,装进灯箱的片夹。
胶卷在灯箱上缓缓展开。
保卫科负责人凑近放大镜,仔细辨认着。
起初,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像是…地图?山脉…河流…还有标记点…很精细,但看不出是哪里的…”
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转动着片夹,胶卷继续移动。
突然,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眼睛死死地贴在放大镜上,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拿着片夹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这…”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骇然,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领导,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老李焦急地问,凑过去也想看。
“别!别靠近!” 保卫科负责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灯箱盖上!动作之大,差点把灯箱打翻!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白术和当归,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后怕,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白术师傅!秦大夫!我们…我们差点闯下弥天大祸啊!”
“到底是什么?” 白术忍着臂上的剧痛,沉声问道。当归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保卫科负责人深吸了好几口气,充满了寒意:
“地图…是东北长白山脉深处几处极其隐秘的温泉谷地…标记点…是…是‘鬼面菇’!一种只在古籍里提过的、生长在极阴湿毒瘴之地的剧毒蘑菇!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一层,声音压得更低: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后面的东西!”
“是照片!显微镜下的照片!”
“那…那不是普通的病菌照片!是…是改造过的!照片旁边有日文标注!我看不懂全部,但认得几个词:’改良‘、’气溶胶‘、’高传染‘、’潜伏期长‘…还有…’波字8604部队‘的标记!”
“波字8604部队?!” 白术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在朝鲜战场后方的情报通报里出现过,是日军一支极其隐秘、臭名昭着的细菌战研究部队!
他们撤退时,销毁了大量证据,但显然,有些“遗产”被某些人继承了下来!
“对!就是他们!” 保卫科负责人的声音带着颤抖,“胶卷里…是他们利用‘鬼面菇’毒素为核心,结合某种未知古方(可能就是瓶子上那层甜腥味的来源),试图培育的一种…一种新型的、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生物武器图谱和实验记录!虽然只是片段,但足以证明…这东西…已经…已经接近成功了!一旦扩散…”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刚赶来的厂领导,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全身!
空气仿佛凝固了。
保卫科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难怪敌特要拼死抢夺!
难怪瘦高个会说“会要你们的命”!
这哪里是什么药方地图?
这分明是一把悬在整个国家、甚至更多人性命之上的,淬了剧毒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旦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要命的东西…” 当归喃喃自语,看着地上那摊碎裂的青花瓷片和散落的灰白粉末,只觉得一阵眩晕。
这精美的瓷器,这曾经救命的西药,竟然包裹着如此灭绝人性的恐怖内核!
历史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
白术紧紧捂住受伤的手臂,鲜血透过纱布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个被严密关上的灯箱,声音低沉而坚定: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掠夺我们的珍贵药材(鬼面菇),利用我们的土地(隐秘温泉谷),甚至…可能窃取过我们某些失传的古方…来制造这种灭绝人性的东西!这瓶子…根本不是什么药瓶,是恶魔的潘多拉魔盒!”
他猛地转向保卫科负责人,语气斩钉截铁:
“领导!这东西,一刻也不能耽搁!必须立刻!马上!派最可靠的人,武装押送,以最高密级,直接送到省厅,不!送到北京!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敌特破坏,这是…这是关乎国运民生的天大祸事!比一百个炸弹…一千颗子弹…都要命!”
保卫科负责人重重点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明白!白师傅,你放心!我联系公安局,亲自带人押送!今晚就走!绝不让这祸根…再有半点闪失!”
他立刻开始部署,整个保卫科的气氛瞬间变得如同临战般紧张肃杀。
当归扶着受伤的父亲,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看着保卫干事们如临大敌地将那小小的胶卷和所有碎片证据小心翼翼地封装、密封、贴上封条。
破碎的青花瓷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一只只充满嘲讽的鬼眼。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残留的盘尼西林粉末,打着旋儿,最终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
结束了,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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