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予珩舞得尽兴,宽大衣袖带起阵阵阴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他一个利落回身,稳稳停在疏白面前,微微颔首。
宛若谢幕。
疏白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溅到脸上的酒渍。
他感觉自己活像一只被鞋子拍扁的蟑螂,只剩最后一口气,仍扁扁地在地上挣扎爬行。
立予珩收势站定,轻咳两声,鞋尖矜持地点了点地。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尾扫向疏白。
大男主跳得不错吧?
是不是该鼓鼓掌,夸夸了。
疏白盯着那截随动作滑落的袖口,神游天外。
哦……原来哑巴咳嗽也带响。
疏白麻木地想。
看来这鬼不仅脑子不好,身子骨也不怎么结实。
立予珩见他没反应,又重重咳了两声,脚点得更用力了些,眼神充满暗示性地瞟向疏白。
疏白顺着立予珩的脚看去。
只见立予珩脚边,不知何时掉落了一颗红枣,大约是方才合卺酒时滚落的。
……所以刚才那两声咳,和这顿脚,是在提醒他捡起来?
疏白沉默地弯腰拾起那颗枣。
他捏着枣,迟疑地递向立予珩。
立予珩不解地看着那颗被递到眼前的枣。
老婆突然捡颗枣子干什么?
但是下一秒,立予珩心头顿时了然。
他懂了。
疏白肯定是怕他方才舞得尽兴,耗费了体力,特意给他补充元气的。
立予珩颇为赞许地看了疏白一眼。
这份心意尚可。
但。
掉在地上超过三秒的东西,饶是大男主这般强悍的体质,也是断不能入口的。
于是他走过去,从疏白手里拿过那颗红枣,又丢回了地上。
疏白沉默地看着那颗再次滚落的枣子。
捡了你又不高兴。
行。果然是个大小姐。
脾气还挺大。
不吃拉倒。
疏白正盯着那颗滚远的红枣出神。
头顶忽然传来轻柔的触感。
他浑身一僵,愕然抬眼。
立予珩的手还停留在他发间,安抚似的轻拍两下。
烛光下,脑子不好的鬼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晃得人眼花。
疏白看着那明媚笑容,心头莫名发毛。
搞什么?莫名其妙笑什么?
很诡异啊。
立予珩收回手,内心十分满意。
这个世界疏白虽笨,但胜在体贴。
他大人有大量,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见疏白仍一脸茫然,立予珩决定再给点提示。
他蹲下身,牵起疏白的手。
疏白下意识要抽回,却被牢牢握住。
立予珩引导着那双手,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掌声在寂静婚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疏白愣住,任由他摆布。
掌声中,疏白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又看看立予珩充满期待的脸,灵光乍现。
……刚才难道是在求表扬?
这鬼不仅脑子不好,还格外自恋。
立予珩见他眼神恍然,立刻昂起下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疏白沉默片刻,干巴巴开口:“……跳得不错?”
立予珩满意了。
他松开手,负手而立,下颌微抬。
连那身不合时宜的嫁衣都穿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
与此同时,王府后厨。
负责酒水的小厮正睡得迷糊,被同伴用力摇醒:“快醒醒!王爷和王妃正要温酒叙话,王爷催着要备好的‘暖情酒’呢!”
小厮一个激灵爬起来,睡眼惺忪间,顺手就抓起了手边的白玉酒壶,急匆匆地往外跑。
可刚跑出几步,他猛地刹住脚,低头盯着手中的壶,脸色瞬间惨白。
不对!
这壶……这不是给世子新房准备的合卺酒吗?!
完了,拿错了!
王爷要的“暖情酒”里,可是特意掺了些助兴的药材啊……
世子那边岂不是……
小厮咬了咬牙,心头一横。
罢了,世子爷身子强健,那点分量……应当无碍吧?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去,往手里这壶酒里把该加的补上。
…
新房内,疏白本来因立予珩渡入的阴气稍感舒缓,一股陌生的燥热却毫无征兆地窜起。
这感觉与先前焚身蚀骨的热病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无端的酥麻躁动。
这股热流更黏稠,更刁钻,直往下腹钻。
但疏白只当是热病余波,或是被眼前这脑子不好的“鬼妻子”给气的。
立予珩正欣赏自己腕间红绳,察觉他气息有异,直勾勾看去。
疏白避开他目光:“…那个,你下次不必触碰。”
他抬掌,虚空对着立予珩方向一比划,“直接像这样,用阴气,隔空打过来即可。”
立予珩没理会疏白的话,反而弯腰,一个贴脸凑近。
只见疏白脖颈上才褪去不久的潮红又一次蔓延开来,这次连脸颊和耳根都未能幸免。
立予珩眯起眼,仔细端详他这不正常的红晕,又扭头瞥了眼桌上的酒壶。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
不会吧不会吧?
这合卺酒里……难不成还被加了料?
他原本的计划里,确实打算今夜就犯一犯河水,但具体犯到何种地步,尚在斟酌。
毕竟大男主行事,讲究一个水到渠成强扭的瓜不甜。
刚才看疏白热病发作实在难受,他才暂时按下心思,先用阴气帮他压制下去。
他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鬼。
但现在嘛……
情况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天意怎么老是站在他这边呢?
唉,好苦恼呦。
疏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抬手抵住立予珩额头,将那张脸推远些。
“离远点。”
这一推,他才惊觉不对。
这“鬼妻子”的身量……未免太高挑了。
他下意识比了比对方肩宽,那骨架轮廓,怎么看都不似娇柔女子。
疏白心头一跳,猛地站起身。
这一站,他瞳孔微缩。
他身量在男子中已算挺拔,可眼前这身着嫁衣的“鬼”,竟似乎比他还要高出些许。
烛光将两道身影投在墙上,那道披着红盖头时还显得窈窕的影子,此刻清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长身玉立。
立予珩对他惊疑的目光浑不在意,反而顺势上前半步,几乎与疏白脚尖相抵。
他微微垂眸,带着几分睥睨姿态,欣赏着疏白脸上罕见的呆滞。
嘿,比谁高?
本大男主这般风采,自然是做男做女,都是顶天立地的……大高个儿。
疏白被这迫近的阴影罩住,一时失语。
“你——!”
疏白只觉小腹那股邪火轰然炸开。
他猛地并拢双腿,脑中嗡鸣。
电光石火间,他悟了。
这反应绝非热病!
但是谁来回答他一下,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对着这个鬼这样了!
现在他脑子很乱,暂时不想思考为什么“鬼妻子”变成了“鬼夫子”。
疏白猝然侧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净室方向挪,“我衣服刚才被你的酒泼湿了,需沐浴更衣。”
他一把抓下屏风上搭着的干净寝衣,背对立予珩,语气僵硬:“你先歇息,不必管我。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
立予珩眉梢一挑。
想跑?
他悠然踱步,腕间铃铛轻响,不紧不慢地缀在疏白身后。
疏白听得那催命般的铃音逼近,脚步更快,几乎要跑起来。
“别跟过来!”他头也不回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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