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值房,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肃。
陆寒江与林微熹刚刚摆脱追兵,略显狼狈地归来。林微熹的发髻歪了,藕荷色的裙摆沾上了墙头的灰土和暗巷的泥泞。陆寒江的藏蓝绸衫手臂处被箭矢划开一道小口,虽未伤及皮肉,却更添几分冷厉。
“看来,‘烛龙’的耳目,比我们想象的更灵通。”陆寒江声音低沉,带着未散的杀意,“鬼手刘的住处,我们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来围堵。”
林微熹接过云袖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把脸,心有余悸,却努力保持镇定:“他们反应这么快,只能说明两点:要么周拙对他们极其重要,要么……我们身边,确实有他们的眼线。”她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肃立的皇城司侍卫。
陆寒江眸色深沉:“我已下令,今日参与行动之人,皆需接受内部核查。”他走到京城舆图前,手指点在城南漕运码头那片区域,“鬼手刘说周拙偏好废弃砖窑或货仓。码头一带废弃货仓众多,鱼龙混杂,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我们今晚就去?”林微熹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
“夜长梦多。”陆寒江语气果决,“‘烛龙’已知我们盯上周拙,必会加快转移或灭口。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他看向林微熹,她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潮红,眼神却已恢复清明,甚至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这份胆色,倒不像个养在深闺的千金。
“此次夜间探查,危险更甚白日。”陆寒江陈述事实,“你可留在司内……”
“不行!”林微熹立刻打断他,语气坚决,“线索是我们一起找到的,周拙是关键人物,我必须去!说不定他工坊里有什么机关暗格,或者只有我能看懂的标记呢?”她顿了顿,小声补充,“而且……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更害怕。”
这后半句倒是实话。一想到可能存在的内鬼,待在皇城司也未必绝对安全。
陆寒江看着她倔强又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没说出来。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强硬地拒绝她。
“随你。”他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冷淡,“但一切行动,需听我指令,不得擅自行动。”
“没问题!”林微熹立刻保证,脸上阴转晴,甚至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部署迅速展开。陆寒江调集了绝对可靠的心腹人手,分成明暗两队。明队负责外围策应和封锁,暗队则由他亲自带领,潜入码头区域搜索。
在等待人手集结、更换夜行衣的间隙,林微熹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点心盘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可怜兮兮地看向陆寒江:“陆大人,那个……晚上要干活,能不能……先补充点体力?”
陆寒江:“……”
他揉了揉眉心,认命般地对外吩咐:“去膳房,取些耐放、能随身携带的干粮点心过来。”
于是,当林微熹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尺寸稍有些不合身,是临时找来的),将头发紧紧束在脑后时,她的腰间除了一个装有必备小工具(如火折子、细针等)的荷包,还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里面是陆寒江“特批”的肉脯和芝麻胡饼。
【嗯,陆阎王虽然脸臭,但在投喂方面,倒是越来越上道了。】内心的小人满意地点头。
**
夜色如墨,漕运码头失去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河水拍岸的哗哗声,以及风中传来的零星梆子声。巨大的货船如同沉睡的巨兽,在黑暗中投下幢幢黑影。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以及木材腐朽的味道。
陆寒江带着林微熹以及四名身手最好的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码头西侧一片废弃的货仓区。
这里堆放着大量废弃的货箱和杂物,荒草丛生,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是鼠蚁和流浪汉的乐园。
“分头搜索,重点查看有明显近期活动痕迹,或有灯光、异常声响的仓房。发现目标,以哨音为号,不可打草惊蛇。”陆寒江低声下令,声音融入夜色,清晰而冰冷。
暗卫们领命,迅速散开,融入黑暗。
陆寒江则护着林微熹,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规模最大、结构也最复杂的废弃主仓房摸去。
仓房大门上的锁早已锈蚀,虚挂着。陆寒江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两人闪身而入。
仓房内部空间极大,堆满了蒙尘的货箱和废弃的机械部件,蛛网密布。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破损的屋顶缝隙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陆寒江打了个手势,示意林微熹跟紧,自己则如同猎豹般,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林微熹也屏住呼吸,努力适应着黑暗,学着陆寒江的样子,仔细观察。她注意到,靠近仓房深处的一片区域,地面上的灰尘似乎比别处要薄一些,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
她拉了拉陆寒江的衣袖,指了指那个方向。
陆寒江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果然,在几个堆叠的货箱后面,他们发现了一个用油布遮盖着的、相对干净的工作台!台上散落着一些金匠工具,虽然不多,但其中几样錾刻刀的形状颇为特殊,与鬼手刘工坊里看到的风格类似!
“是这里!”林微熹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周拙肯定在这里待过!”
陆寒江仔细检查着工作台,在台子边缘,发现了一些金色的粉末,与金牡丹上的香粉成分初步吻合。他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了一个松动的砖块,撬开后,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但已经空空如也。
“看来,他走得匆忙,但还是带走了最重要的东西。”陆寒江沉声道。
林微熹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继续在周围翻找。她的目光被工作台下几团揉皱的纸吸引。她弯腰捡起来,就着微弱的月光展开。
纸上画着一些潦草的图样,除了花卉,还有一些……奇特的、如同齿轮和机括般的结构草图!
“陆大人,你看这个!”林微熹将纸递给陆寒江,“他不仅在制作金器,好像还在研究……机关?”
陆寒江接过纸张,眼神一凝。这些机括图样,与他所知任何一种军械或日常工具都不同,透着一种诡异的精巧感。
就在这时,仓房外,远远传来了几声夜枭的啼叫——这是外围暗卫发出的信号,表示有情况!
陆寒江神色一凛,立刻吹熄了手中刚点燃用以细看图纸的火折子,拉着林微熹迅速隐入一堆高大的货箱阴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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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仓房大门被“吱呀”一声完全推开,几道黑影闪了进来,手里提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
来者约有五六人,皆身着黑衣,动作矫健,眼神警惕,绝非普通毛贼。他们一进来,便径直走向深处周拙的那个工作台区域。
“快点!把这里所有东西,尤其是图纸和工具,全部带走,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衣人低声催促,声音沙哑。
“头儿,那周拙怎么办?他会不会留下什么……”另一个黑衣人有些犹豫。
“管不了那么多了!上面下了死命令,这处据点必须立刻放弃。周拙?哼,一个管不住自己手的匠人,留着也是祸害,自有人去处理他!”领头者语气冷酷。
是“烛龙”的人!他们果然来清理现场了!而且听口气,周拙恐怕凶多吉少!
林微熹躲在货箱后,大气不敢出,手心沁出冷汗。陆寒江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沉稳,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那几个黑衣人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工作台上的工具和散落的纸张。
眼看他们就要清理完毕,其中一人提着灯,朝着陆寒江和林微熹藏身的这堆货箱走了过来!
“这边也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
灯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就在耳边!
林微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陆寒江目光锐利地扫过身旁几个堆叠的货箱,其中一个箱子盖子虚掩着,里面似乎是空的。他毫不犹豫,揽住林微熹的腰,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进去!”
两人动作极轻极快地钻进了那个空货箱,陆寒江顺手将箱盖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用以观察和透气。
货箱内部空间狭小,堆放着一些干草。两个人挤在里面,几乎是严丝合缝,身体紧紧相贴。林微熹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寒江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以及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了皂角和一丝血腥气的独特气息。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幸好黑暗中无人看见。
陆寒江的身体也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怀中的人娇小柔软,带着淡淡的、她独有的冷梅香和一丝……芝麻胡饼的甜香?这诡异的组合让他心神有些紊乱。
但此刻危机四伏,由不得他多想。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透过缝隙紧盯着外面的情况。
那名黑衣人提着灯在货箱周围照了照,还用脚踢了踢旁边的箱子,嘟囔了一句:“都是些破烂。”随即转身走开了。
两人在货箱内,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听到外面那个领头者说道:“东西都齐了?撤!老规矩,把这地方点了,干净!”
点火?!
林微熹浑身一僵!陆寒江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绝不能让他们放火!否则不仅他们可能被困死在这里,周拙留下的所有线索也将付之一炬!
可是,外面有五六名好手,硬拼胜算不大,而且会彻底暴露。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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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微熹心急如焚,陆寒江握紧手中短刃,准备冒险一搏时,仓房外突然传来了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铿锵声,以及之前那个领头黑衣人惊怒的吼声:“有埋伏!抄家伙!”
是皇城司的暗卫动手了!他们显然也发现了“烛龙”的人意图纵火,果断出击!
货箱内,陆寒江与林微熹对视一眼,机会!
陆寒江猛地推开箱盖,拉着林微熹跃出。只见仓房内已陷入混战,四名皇城司暗卫与五名“烛龙”杀手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劲气四溢。
那名领头者见势不妙,竟不顾手下,猛地将手中的气死风灯砸向旁边堆放的、看似干燥的废弃缆绳上!灯油泼溅,火焰“轰”地一下窜起!
“阻止他!”陆寒江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直扑那名领头者。
那领头者武功不弱,反应极快,反手一刀劈向陆寒江。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刀锋碰撞,火星四溅。
火势借着缆绳和废弃木材迅速蔓延,浓烟开始弥漫。
“小姐,这边!”一名暗卫护住林微熹,想带她先撤。
但林微熹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以及还在与敌人缠斗的陆寒江和其他暗卫,心急如焚。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战场,忽然看到那个被领头者扔在地上的、装着从周拙工作台搜刮来的工具和图纸的包袱!
不能让它被烧掉!
眼看着一根燃烧的房梁带着火星砸落,正朝着那个包袱的位置!
“小心!”林微熹来不及多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挣脱暗卫,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包袱,抱在怀里就地一滚!
“轰!”燃烧的房梁砸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火星溅到她衣袖上,烫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微熹!”陆寒江余光瞥见这一幕,心头猛地一紧,手下招式更狠,逼退对手,就想冲过来。
“我没事!”林微熹抱着包袱,大声喊道,声音在火光和厮杀中显得有些嘶哑,“快解决他们!火越来越大了!”
陆寒江见她无恙,眼神一寒,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终于找到对方一个破绽,短刃如同毒蛇般递出,精准地划过了那领头者的咽喉!
领头者瞪大眼睛,捂着脖子倒下。
剩余两名“烛龙”杀手见头目已死,心生怯意,被皇城司暗卫趁机斩杀。
“撤!”陆寒江毫不犹豫,下令撤退。
火光已经映红了半个仓房,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陆寒江冲到林微熹身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啊!”林微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抱紧!”陆寒江低喝一声,无视了她的惊呼,身形如猎豹般敏捷,避开不断掉落的燃烧物,朝着仓房大门疾冲而去。暗卫们紧随其后。
冲出仓房大门的瞬间,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部分屋顶塌陷下来,烈焰冲天而起,将夜空染成一片橘红。
陆寒江将林微熹放下,两人都有些狼狈,脸上沾着烟灰,衣衫也被火星燎了几个小洞。
“你不要命了?!”陆寒江看着她怀里还死死抱着的那个包袱,又气又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
林微熹喘着气,却扬起一个带着烟灰的、灿烂的笑容,将包袱递给他:“你看,东西保住了!周拙的图纸和工具都在里面!”
陆寒江看着她明亮的、毫无阴霾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熊熊火光,也映照着他的身影。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接过那个尚带着她体温的包袱,触手沉重。这里面,不仅有关键的线索,更有着她不顾自身安危的勇气与决断。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其中的关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林微熹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灰:“知道了,陆大人。”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包袱……算不算工伤?能多换两碟蟹粉酥吗?”
陆寒江:“……”
他决定收回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关切。
漕运码头的火光引来了巡夜官兵和救火队,皇城司的人早已带着缴获的包袱和俘虏(一名重伤未死的“烛龙”杀手)悄然撤离。
回程的马车上,林微熹累得几乎睁不开眼,靠在车厢壁上,脑袋一点一点。
陆寒江坐在对面,看着她沉睡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和脸上那几道没擦干净的黑灰,冰封的眼底,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柔和。
今夜,他们不仅找到了周拙的据点,缴获了关键证物,更见识了“烛龙”的狠辣与果决。
而那个挤在货箱里的心跳瞬间,以及火海中她奋不顾身的身影,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了这个冰冷的夜晚。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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