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的到来,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陆寒江与林微熹刚理清从鞑靼使者口中得到的惊人消息,正商议着如何从柳如烟身上寻找宫内内应的突破口,沈逸就仿佛算准了时机般出现。
“请他到偏厅等候。”陆寒江沉吟片刻,下令道。他看了一眼林微熹,“你……”
“我自然要在一旁‘伺候’!”林微熹立刻接口,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这场“好戏”的期待,“我倒要看看,这位沈表哥,这次又要唱哪一出!”
陆寒江没有反对。林微熹的机敏和观察力,在之前的审讯中已经得到了充分验证。有她在旁,或许能发现更多细节。
偏厅内,沈逸依旧是一身儒雅的便服,神色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与……风尘仆仆?他端坐在客位,手边的茶水一口未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见到陆寒江进来,他立刻起身行礼,目光在触及跟在陆寒江身后、扮作丫鬟低眉顺眼的林微熹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下官冒昧前来,打扰陆大人了。”沈逸语气恭敬。
“沈郎中不必多礼。”陆寒江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听闻沈郎中有关于军械账目的要事?”
林微熹乖巧地站在陆寒江身侧后方,手里假装摆弄着一个茶盘,耳朵却竖得老高。
沈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微熹,欲言又止。
陆寒江会意,淡淡道:“无妨,她是本官心腹,沈郎中有话但说无妨。”
沈逸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出的内容却石破天惊:
“陆大人,下官此来,并非为了军械账目。而是……为了‘烛龙’。”
果然!林微熹心中暗道,表面却依旧是一副懵懂丫鬟样。
陆寒江面色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沈郎中何出此言?”
沈逸脸上露出挣扎与痛苦之色:“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近日所见所闻,让下官幡然醒悟,不能再助纣为虐了!‘烛龙’所图,乃是倾覆江山、祸乱天下之举!下官虽人微言轻,亦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红。
陆寒江不动声色:“沈郎中既然幡然醒悟,不知……能提供哪些线索?”
沈逸似乎下定了决心,语速加快:“下官知道,‘烛龙’正在全力寻找《万里江山图》真迹,用以定位‘九霄阵’核心。安远侯府那幅,确是仿作,意在混淆视听。真迹……极有可能藏于宫中!”
宫中!又是宫中!
“具体在宫中何处?”陆寒江追问。
沈逸摇头:“此事极为机密,下官职位低微,无从得知。但下官还知道,‘烛龙’计划在‘七星连珠’之夜启动大阵,而启动大阵,除了需要‘千机匣’部件和真迹指引外,还需要……皇族血脉为引!”
皇族血脉为引?!这又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林微熹听得心头狂跳,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盘。这“烛龙”也太狠毒了!不仅要颠覆江山,还要用皇族之血祭祀?
陆寒江眼神冰寒:“何人为引?”
“……下官不知。”沈逸再次摇头,脸上满是愧疚,“‘烛龙’内部等级森严,各司其职,这等核心机密,非下官所能接触。”
他顿了顿,看向陆寒江,眼神带着恳求:“陆大人,下官自知罪责难逃,但求戴罪立功!下官愿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只求大人……能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庇护下官家人周全!”
说着,他竟起身,对着陆寒江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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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内一片寂静,只有沈逸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陆寒江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林微熹也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沈逸话语中的真伪。
“沈郎中,”陆寒江缓缓开口,“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又如何证明,你此刻是真心投诚,而非‘烛龙’的又一计谋?”
沈逸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大人怀疑,理所应当。下官……确实无法自证清白。但下官可以告诉大人,下官为何会与‘烛龙’扯上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皆因……下官的母系,出身墨家旁支。”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
“二十年前宫乱,《九霄秘录》失窃,墨家核心一脉遭清洗,我们这些旁支也受到牵连,四散飘零。”沈逸的声音带着沉痛,“下官的母亲,便是那时带着年幼的下官,隐姓埋名,艰难度日。直到数年前,‘烛龙’的人找上了我们。”
“他们以母亲安危和下官的前程相胁迫,逼下官为他们效力。他们看中的,便是下官母系的墨家背景,以及下官在兵部的位置,可以为他们提供便利……”沈逸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悔恨,“下官……一时糊涂,铸下大错……”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将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可怜人。
“既是被胁迫,为何如今又突然醒悟?”陆寒江的问题一针见血。
沈逸脸上露出后怕与决然的神色:“因为……下官偶然得知了他们启动大阵需要皇族血脉为引!此等伤天害理、动摇国本之事,下官实在……无法再视而不见!更何况,他们行事越来越疯狂,下官担心,一旦事败,不仅下官性命难保,连母亲也会被牵连……”
理由似乎很充分。
陆寒江沉吟片刻,问道:“你在‘烛龙’中,属于何种层级?与何人接头?”
沈逸答道:“下官地位不高,主要负责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或者在某些文书上行个方便。与下官接头的,是一个代号‘玄狐’的人,每次见面都戴着面具,不知其真实身份。”
“玄狐……”陆寒江记下这个名字,“关于宫内的内应,你真的一无所知?”
沈逸努力回想,不确定地说:“‘玄狐’偶尔会透露,宫中有‘贵人’相助,地位尊崇,但具体是谁……下官确实不知。只隐约听说,似乎与……先帝时期的某位旧人有关。”
先帝时期的旧人?这范围可就大了。
问询暂时告一段落。沈逸提供的信息量巨大,真伪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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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江命人将沈逸带到一旁厢房“休息”,实则软禁起来,严加看管。
偏厅内只剩下陆寒江与林微熹。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陆寒江看向林微熹,难得地征询她的意见。
林微熹蹙着眉,一边回忆着刚才沈逸的每一句话和细微表情,一边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之前顺手藏的杏仁酥啃了起来——用脑过度,需要补充能量。
“唔……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破绽。”她嚼着酥饼,含糊道,“被迫合作,幡然醒悟,合情合理。但是……”
她顿了顿,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神变得锐利:“陆大人,您不觉得,他透露的信息……有点太‘关键’了吗?”
“哦?”陆寒江挑眉。
“您想啊,”林微熹分析道,“他一来,就精准地提到了《万里江山图》真迹在宫中,提到了‘七星连珠’的时间,甚至提到了‘皇族血脉为引’这种核心机密。如果他真的只是个小喽啰,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那个‘玄狐’会如此不谨慎?”
陆寒江微微颔首,这也是他怀疑的地方。
“还有,”林微熹继续道,“他说他是被胁迫的,因为母亲和前程。可是,他如今在兵部已是郎中,前程似锦,为何早不反水,晚不反水,偏偏在我们擒获鞑靼使者、查到安远侯府,眼看就要触及核心的时候反水?这时机,是不是太巧了点?”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这不是投诚,而是……奉命投诚!”林微熹语出惊人,“‘烛龙’见事情可能败露,便派他这样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弃子过来,提供一些半真半假、看似关键实则可能将我们引入歧途的信息,扰乱我们的视线,甚至……借我们的手,去达成他们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个猜测,大胆而惊人,却并非没有道理。
陆寒江看着林微熹,眼中再次流露出赞赏。这女人的直觉和逻辑推理能力,确实远超常人。
“而且,”林微熹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陆大人,您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说他母亲带着他‘隐姓埋名,艰难度日’……可是,我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他母亲几次,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举止优雅,穿戴用度绝非普通贫寒之家。他这‘艰难度日’……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吧?”
这个细节,陆寒江并未留意,但林微熹身为女子,对这方面更为敏感。
谎言的雪球,往往就是从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开始滚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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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林微熹的分析,陆寒江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沈逸的“投诚”,大概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其目的,可能是想取得他们的信任,打入内部;也可能是想传递虚假信息,引导调查方向;甚至,可能是想借刀杀人,利用皇城司的力量去清除“烛龙”内部的异己……
但无论如何,沈逸这条线,不能轻易放过。
“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便……将计就计。”陆寒江眼中寒光一闪,“假意相信他的投诚,给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背后还有谁。”
“对!”林微熹兴奋地点头,“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对,是‘引蛇出洞’!也不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看着她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陆寒江忽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时而迷糊、时而精明、总能带来意外“惊喜”的伙伴,似乎……也不错?
“那我们现在重点查什么?”林微熹问道,“宫里那个内应?还是《万里江山图》真迹?”
陆寒江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沈逸透露的这两个方向,很可能都是烟雾弹。我们若顺着查,正中他们下怀。”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现在最需要确定的,是‘九霄阵’最可能启动的地点!‘龙气汇聚之地’……除了皇宫,还有一处地方,可能性极大!”
林微熹心思电转,瞬间明悟:“皇陵?!”
“不错。”陆寒江颔首,“皇陵乃历代帝王安息之所,龙脉之源,同样是龙气汇聚之地!而且皇陵守卫虽严,但地域广阔,地形复杂,远比皇宫更容易做手脚,也更不易被察觉!”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
“那我们……”林微熹眼睛一亮。
“明日,我亲自去一趟皇陵勘查。”陆寒江道,“你……”
“我也去!”林微熹立刻抢答,“皇陵那种地方,说不定也有什么古老的机关阵法呢?带上我,安全系数倍增!”
陆寒江看着她那副“不带我去就跟你急”的模样,已经懒得再争论了。
“随你。”他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认。
林微熹心满意足,又开始琢磨明天出门要带什么点心……
夜色更深,别院内的灯火却久久未熄。沈逸的“投诚”如同一团迷雾,但陆寒江与林微熹,已然找到了穿透迷雾的新的方向。
皇陵之下,是否真的隐藏着“烛龙”最终的秘密?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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