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博弈被端上餐桌,每道菜都有了价码。」
从后园返回的路上,喧嚣的人声已近在咫尺。
还未踏入正厅,林满身旁一道娇小的身影跑过。
林满只见前方的顾沉刚要走入正厅,就被这个跑过的身影一把抱住了手臂。
“顾沉哥哥,你回来了?”
四房的幺孙女,年仅八岁的顾柠。
小姑娘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孺慕之情。在这座人人戴着假面的大宅里,她的天真是唯一未经雕琢的亮色。
顾沉身上那份生人勿近的冷冽,在触及小姑娘的瞬间便化作了无奈的温和。他俯身,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最近又淘气了?”
“我才没有!”顾柠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随即又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你吃!我偷偷藏的!”
不等顾沉回应,一道戏谑的声音便从旁传来。
“哟,小柠妹妹,就知道缠着你顾沉哥哥。”高聿珩双手插兜,懒洋洋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柠,故意板起脸,“我的呢?怎么没有我的?下次不给我准备,我就把你扔到后山喂狼去。”
顾柠被他吓得一缩,眼眶瞬间就红了,却还是倔强地躲在顾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瞪他。
高聿珩似乎觉得这很有趣,还想再逗,却被顾沉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而厅堂的另一角,二房的次孙顾柏棠则显得油滑得多,嬉皮笑脸地凑在三房长孙女顾桓玥身边。
“桓玥妹妹,听说你最近又淘到了几本宋版古籍?借哥哥我观摩两天呗?正好拿去讨好我那新女友,她就喜欢这种调调。”
顾桓玥温婉地笑着,眼中却是一片疏离:
“柏棠哥,那些古籍是我爷爷的心爱之物,不敢擅自外借。”
站在顾桓玥身侧的顾桓渊,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只是淡淡地瞥了顾柏棠一眼,那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仿佛在看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
随着老管家宣布开席。
宴厅内,菜肴已如流水般布满巨大的紫檀木圆桌。顶级花胶与松茸熬煮的浓郁香气,混杂着空气中厚重的沉香,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满室的富贵馨香,丝毫压不住空气中那根越绷越紧的弦。
紫檀木主桌之上,泾渭分明。
主位之上,顾建宏当仁不让地坐着,左侧是姚思宁,右侧落座的是三位家族的柱石,顾庆亨,顾庆利,与顾庆贞。
这三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构成了这张餐桌上无声的审判席。
二叔爷顾庆亨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看着孙子顾柏川与其父顾云泽低声交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许。
三叔爷顾庆利则闭目养神,对桌上的喧闹充耳不闻,任由长孙顾桓渊安静地为自己布菜,沉稳得像一座山。
反观,四叔爷顾庆贞,精神略显不济,带着一丝与世无争的淡然,与同样沉默的顾云潇自成一隅。
顾建宏的气场,在气定神闲的顾云婉面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顾云婉自然地安排林满坐在她另一侧的贵客位,这个位置,恰好能将整张桌子尽收眼底。
各房各支依次入席。
而那些更远些的旁支亲眷们,则纷纷抓着机会,向主桌这边举杯示好,言语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奉承。
顾沉与高聿珩的位置,被安排在邻桌,与几个旁支的年轻一辈坐在一起。
在三位叔爷的注视下,这个安排所蕴含的羞辱意味,被放大了十倍。无异于当着所有长辈的面,宣告正统嫡长孙的“失势”。
宴席的气氛在表面的和谐下暗流涌动。
顾柏川忽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径直将目光投向了林满。
“林董,”他的笑容温文尔雅,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我敬您一杯。说实话,我们这些顾家的子弟,都应该感谢您……如果不是您在收购‘序伦’项目上尽心尽力,恐怕我们顾氏集团的生物技术业务,现在还停滞不前。我表弟顾沉虽然是我们这一辈里公认的天才,但有时候,天才也会自诩清高。幸好,有林董这样的‘外援’及时纠正,我替他给您道谢。”
这些话,恶心至极。几乎是瞬间,林满的手在桌下微微攥紧,嘴角的笑意却未变,脑海中闪过了数种反击的措辞。
然而,邻桌的顾沉“啪”一声,放下手中的骨瓷筷,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柏川。
“顾柏川,”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集团这个季度财报刚放出来,我看了,也给你算了一下。收益率比去年同期下滑了三个百分点。与其在这里关心我的序伦科技,不如多花点心思,管好你自己的烂摊子。”
顾柏川的脸色瞬间涨红:“你——!”
“我什么?”
高聿珩桀骜不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盯着顾柏川:“表哥的决策,轮得到你来评价?别说一个‘序伦’,就是整个集团,也本来就是他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
高聿珩一句话点破“正统”对“旁支”的绝对优越感。
顾柏川气急败坏,已经口无遮拦:“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也不过是这个‘逃兵’的哈趴狗而已,一个外姓的后辈也配在宴厅里用餐,这已经是特许了。”
“外姓”二字,一瞬间扎向了两个人。
满座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面沉如水的顾云婉,以及她身边那位同样身为“外姓”贵客的林满。
这句话,骂的是高聿珩。
打的却是顾云婉的脸,而那溅起的泥点,不多不少,正好甩在了林满的面前。
林满端坐的身形未动,眼神若有似无的在顾沉脸上游走。
主桌之上,顾云泽脸色铁青,一声低吼:“顾柏川!住口!”
他身旁的顾庆亨,依旧端坐着,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更多的是长辈对待晚辈的纵容。
眼看局面失控,顾建宏一拍桌子,怒喝道:
“顾沉!还有你,聿珩!怎么跟你们大哥说话的?还不快给柏川道歉!”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够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顾云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聚焦在茶杯上,没有看那几个争吵的年轻人。
“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在饭桌上争吵?”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寒而栗的威压,“当着客人的面,把顾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目光转向那三个站着的年轻人,一字一顿,做出了裁决:
“既然你们精力这么旺盛,家宴结束后,都去祠堂聊明白了再回来。”
一句话,给这场闹剧定了性。
无论谁对谁错,挑起事端的、反击的、维护的,在她眼里,都是“不懂规矩”。
顾柏川、顾沉、高聿珩,三个在外面都是天之骄子的男人,此刻在这位顾家掌家人面前,喏喏应是。
那勉强恢复平静的宴席上,每个人都食不知味。
暗藏在人心深处的裂痕,却已然深可见骨。
林满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所有人的关系,都早已被明码标价。
--
午宴结束,大家纷纷移步偏厅。
宴厅的喧嚣也在茶点会达到了顶峰。
顾沉、高聿珩、顾柏川三人的缺席,并未让他们的名字消失,反而像无形的枷锁,拷在每个人的言谈举止间,成为心照不宣的靶子。
长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在厅内四处游移,每一次交汇都像是在交换加密的情报。
年轻一辈则端着茶盏,说着些关于天气与股市的废话,虚假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彼此间的试探与较量从未停止。
言语间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林满被几位顾家的远房亲戚围着,她们的问题从“年轻有为”开始,很快就滑向“有没有结婚对象?”,最后落点总是惊人地一致:“看看我家儿子怎么样?”
林满应付得恰到好处,心中却烦躁不堪。
她正觉头痛,一个沉静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林小姐。”
林满侧目,是顾桓渊。
“我负责集团的海外业务,”他开门见山,语气不疾不徐,“一直对林董在资本市场的操作手法十分钦佩,想向你讨教下。”
林满的唇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弧度:“过誉了,商业谈判,无非是时机和筹码。”
顾桓渊正想继续追问,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斜刺里插了进来。
“哎哟,我的好堂哥,别在这儿开商业研讨会了行不行?”
顾柏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桓渊:“什么‘讨教’?你不就是想接近人家,好让你摆脱现在外派海外的困境嘛,要不你也去学习下沉哥,自立门户。也创办一个公司?搞个什么cEo当当。”
顾桓渊的脸色黑了不少,但嘴角的弧度依旧维持着得体:
“柏棠,你是喝茶喝醉了。”
“我可没醉,”
顾柏棠夸张地一摊手:“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心里想的是怎么把人踩下去,嘴上说的却是‘你好厉害,教教我嘛’,这惺惺作态的样子,看得我牙酸。”
眼看两人间的火药味渐浓,一道温婉的女声如春风般介入。
“你们两个,又在这里胡说八道。”
顾桓玥款款走来,不着痕迹地站在两人中间。她嗔怪地白了顾柏棠一眼,“你要是真闲得慌,我的古籍借你好了。别在这里为唐突了林小姐。”
顾柏棠撇了撇嘴,对顾桓玥的“解围”似乎还算受用,没再继续挑衅。
顾桓玥这才转向林满,歉意地一笑:
“见笑了。我哥他是个工作狂。柏棠哥呢,就是喜欢开玩笑,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事。”林满周旋着,心中却只剩下疲惫。
周遭那股无形的虚伪和较量,像温水煮青蛙般侵蚀着她的耐心。没有顾沉在,这一切更是加倍的乏味心累。
林满找了个空隙,悄然走到一处凉亭,呼吸着一口草木气息的真实空气。
刚站定,衣角就被轻轻一拽。
林满低头对上一双不染尘埃的大眼睛。
“姐姐,”顾柠仰着脸,好奇地问,“你是谁的女朋友呀?是聿珩哥哥的吗?我刚才一直看你站在大姑姑身边。”
孩子的天真像一阵穿堂风,瞬间吹散了她周身那令人窒息的虚伪气场。
林满的神经松弛下来,蹲下身宠溺地摸了摸顾柠的头,眼中染上真实的笑意:
“我不是。”
随即凑到小姑娘耳边,分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压低声音说:
“我是来蹭饭的。”
顾柠愣了一下。
“那你吃饱了吗?我带你从后门溜走吧!万一被我爷爷发现了,会很麻烦的!”
林满被她认真的模样彻底逗笑了,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这里离祠堂远吗?”
“远,要走上一会呢!”顾柠好奇地反问,“姐姐,你想去祠堂?你犯错了吗?犯错才要去那里的。”
“我这不是怕万一被抓住嘛,”林满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提前考察一下,会受到什么惩罚。”
顾柠紧张地凑到林满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会被打屁股的!”
林满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什么?”
“打屁股!”小姑娘比划着说,“就是用那种长长的藤条,抽屁屁,可疼可疼了!”
藤条?
抽……
屁屁……?
那五个字,像五颗独立的石子,叮叮当当地砸进林满的脑海里。
平日里对外人连一丝情绪波动都吝于示人的男人,当众被人抽屁屁,很难想象,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会因羞愤脸红?还是忍着紧抿双唇?亦或是,会流露出罕见的狼狈?
无论以上哪一种……
顾沉,被摁住,抽屁屁。
这画面简直……都太有冲击力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场景,她绝对愿意花钱包下视野最好的位置,在前排近距离仔细观摩。这门票钱花得绝对值,而且还要拍照录像,永生难忘!
想到这里,林满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连眼底都漾开了细碎的笑意。
一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你顾沉哥哥他……”
“柠柠,怎么缠着你林满姐姐。厨房给你备的桂花糕好了,快过去尝尝。”
一个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精准地打断了她那即将出口的、极度危险的探寻。
顾云婉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
顾柠听到好吃的,有些不依不舍地看了林满一眼,还是兴致勃勃地跑开了。
顾云婉的目光落在林满身上,带着一丝歉意,随即朝身边的老管家示意。
老管家上前一步,恭敬地对林满说:“林小姐,按顾家祖训,祭祖仪式前踏入宅门的所有人,都需留宿一夜,待明日焚过早香方可离开。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住处,请随我来。”
顾云婉补充道:“实在不好意思,情况特殊,没有提前告知你。”
顾沉跟她提过。
所以林满并未感到意外,她微笑点了点头:“没事,这是对先人的尊重,理应遵守。”
顾云婉看着她这份波澜不惊的从容,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不远处,几房太太正围聚在一起,她们的交谈声随着林满被管家领着离开的背影,清晰地飘了过来。
姚思宁的声音压得最低,却也最尖利:“一个外人,她也配在这里住一晚?”
四太太接过话头,目光随着姚思宁的视线看向林满的背影,语气里满是埋怨:“谁说不是呢?要怪就怪这该死的老祖宗规矩!我今晚还约了张太太她们做SpA,看来又得爽约了。
二太太立刻凑趣道:“跟她们做什么SpA,还不如陪我们打几圈麻将实在。”
三太太咯咯地笑起来:“就是,上次我可是在四弟妹你那里输了好几对翡翠镯子,今晚怎么也得赢回来!”
她们的话题,轻飘飘地从一个“外人”的冒犯,转向了SpA和麻将。
似乎在她们眼里,这一切家族的暗流涌动,都比不上一场牌局的输赢来得重要。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沉栀向满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