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像揉碎的云絮,从铅灰色的天空簌簌落下,把院墙外的竹篱笆裹成了白胖胖的模样。苏婉清站在堂屋门口,手里提着盏马灯,橘黄色的光透过磨砂玻璃,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暖融融的光晕,刚好能照见门前那条被踩出的小径——杨浩宇去李嫂子家修地窖,已经走了一个时辰。
灶房里还亮着灯,铁锅上的蒸笼冒着细白的热气,里面是刚蒸好的白面馒头,留着给他当宵夜的。苏婉清掀开锅盖,伸手摸了摸馒头的温度,还烫得指尖发麻,便又盖上笼布,转身往炉膛里添了块松木板。火舌“噼啪”地舔着木柴,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地晃。
墙角的木箱里,放着她白天刚做好的棉鞋,鞋面上绣着两朵并蒂莲,针脚比去年细密了不少。去年给杨浩宇做的棉鞋,他穿了没俩月就磨破了鞋底,还笑着说“是鞋太合脚,舍不得脱”,其实她知道,是自己纳底的线太松。今年她特意在鞋底纳了七层布,用的还是从镇上扯的粗棉线,想来能穿得久些。
“吱呀——”院门外传来木轴转动的轻响,混着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苏婉清心里一紧,提着马灯快步迎出去,光晕里果然映出杨浩宇的身影,他肩上扛着工具箱,帽檐和肩头落满了雪,像裹了层糖霜。
“咋才回来?”她伸手拍掉他身上的雪,指尖触到他的棉袄,冰凉刺骨,“地窖漏得很厉害?”
“不算厉害,就是排水管冻住了,凿了半天才通开。”杨浩宇跺了跺脚上的雪,声音带着点喘,“李嫂子非留我喝杯热茶,推辞不过,耽搁了会儿。”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她家新腌的酸萝卜,你不是爱吃这口嘛。”
油纸包上沾着雪粒,苏婉清接过来时,指尖被冻得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把马灯往他手里一塞:“快进屋烤烤火,我把馒头热了,再给你盛碗热汤。”
堂屋的火盆烧得正旺,杨浩宇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凑过去,火苗舔着他的指尖,他忽然“嘶”了一声,苏婉清才发现他右手的指关节处有道血痕,结了层薄冰。
“咋弄的?”她赶紧拉过他的手,往火盆边凑了凑,“是不是凿冰时被工具划到了?”
“小口子,不碍事。”杨浩宇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她攥得更紧,“李嫂子给了药膏,我顺手抹了点。”
苏婉清却不依,转身去灶房拿来药箱,借着马灯的光给他重新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用温水沾湿的布巾一点点擦去血痂,再涂上青灰色的药膏,最后用布条缠好。火光映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杨浩宇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咱婉清现在越来越像回事了,比镇上的郎中还细心。”
“少贫嘴。”苏婉清拍开他的手,脸颊被火盆烤得发烫,“快吃馒头,凉了就硬了。”
白面馒头就着酸萝卜,再配一碗热乎乎的萝卜排骨汤,杨浩宇吃得满头冒汗。苏婉清坐在对面看着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从外面回来,冻得像块冰,却从怀里掏出个冻硬的烤红薯,说“见镇上有卖,就给你捎了个”,结果那红薯硬得能砸核桃,两人在火盆边烤了半天才啃动。
“对了,”杨浩宇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忽然说,“刚才回来时,见西头的老槐树底下,蹲着个黑影,像是在往咱院里瞅。我喊了一声,他就跑了,雪地上留了串脚印,往村西头去了。”
苏婉清心里咯噔一下:“村西头?那不就是张屠户家的方向吗?他家跟李嫂子家素来不和,该不会是……”
“不好说。”杨浩宇眉头皱了皱,“这几天总觉得不对劲,昨儿去磨镰刀,见张屠户在跟几个外乡打扮的人说话,鬼鬼祟祟的。”他往火盆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咱明儿留意着点,别让人在院里院外乱晃。”
苏婉清点点头,忽然想起木箱里的棉鞋,起身去取了来:“给,试试合脚不。今年纳了七层底,保准耐穿。”
棉鞋是用深蓝色的粗布做的面,厚实的白棉花填的里,杨浩宇套在脚上,大小正合适,暖和得让他忍不住跺了跺脚:“舒服!比去年那双强十倍,咱婉清的手艺见涨啊。”
“那是,”苏婉清被夸得心里甜,嘴上却哼了一声,“也不看是谁教的,我娘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巧手。”
两人围着火盆说了会儿话,雪渐渐小了。杨浩宇去关院门时,忽然又折回来,从墙角拖出个半人高的木箱子:“差点忘了,这是前儿从山上砍的桃木,我削了个小玩意儿,给你。”他打开箱子,里面铺着稻草,稻草上躺着个巴掌大的桃木小狐狸,雕刻得算不上精致,耳朵歪歪扭扭,尾巴却翘得老高,透着股憨气。
“这是……狐狸?”苏婉清拿起来细看,木头上还留着淡淡的松香,“你啥时候弄的?我咋不知道。”
“趁你白天绣活时,在柴房削的。”杨浩宇挠了挠头,“想着桃木能辟邪,你不是总说夜里听见后院有动静嘛,放床头安心。”
苏婉清捏着那只歪耳朵的桃木狐狸,忽然笑了,眼眶却有点发热。她把小狐狸放在枕边,又把自己绣了半个月的帕子递给他——帕子角上绣着只歪嘴鸭子,旁边还歪歪扭扭跟着只小狐狸。
“刚学的,绣得不好。”她小声说。
杨浩宇却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拍了拍:“好看!比镇上绣坊卖的强多了,我天天带着。”
夜深了,雪彻底停了。杨浩宇去柴房检查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把斧头,靠在门后:“防着点总没错。”他吹灭了马灯,屋里只剩下火盆里的红光。
苏婉清躺在里屋,听着外屋杨浩宇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手里攥着那只桃木狐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香。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雪地上,亮得像铺了层银霜。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娘说过,雪夜最是安宁,也最是藏得住心事。那些藏在烟火里的暖,那些隐在暗处的忧,都像这雪一样,落下来时悄无声息,却能把整个世界裹得严严实实,等天亮了,太阳一晒,便又化成水,润了土地,生了万物。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后院有轻微的响动,刚要睁眼,就听外屋的杨浩宇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脚步声轻响,斧头被挪动了寸许。那响动便没了。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把桃木狐狸贴在胸口,嘴角慢慢扬起——有他在,再深的夜,再厚的雪,好像都没那么怕了。
火盆里的炭还在悄悄燃烧,映得屋梁上的蛛网也泛着暖光,像谁撒了把碎金。这雪夜,这灯盏余温,这人,这烟火,都成了酿在岁月里的酒,初尝是寻常,回味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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