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还在烧,木柴噼啪炸开一声响,火星子往上一蹦,照得人脸忽明忽暗。
叶天寒没睁眼,但手指动了动,铁链在膝上轻轻一滑,像是试风向的猎犬耳朵。他坐着的位置没变,还是离火三步远,不远不近,刚好让热气贴着皮肉走,不烫也不冷。那截半截铁链横放在腿上,一头沾了灰,一头还带着昨夜扒灶膛时蹭上的炭黑。
墙角的人一个都没睡。有几个靠在通铺边沿,背贴着墙,眼睛闭着,可喉结时不时滚一下,显然是醒着硬撑。那个瘦小老卒先前举了手说听他的,此刻两手抱膝缩成一团,手指抠着裤缝里的油泥,指节发白。
柴堆上的老卒已经被烤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嘴里骂不出声了,只剩喘气带出呜咽。他身上那层桐油早被火烘得发黏,头发一缕缕粘在额角,像被浆糊糊住的破布条。麻绳勒进胳膊,越挣扎越紧,现在连叫都费劲。
叶天寒终于睁眼,目光扫过去,不看人,先看火。
“你们觉得,我现在放了他,他会感激?”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火苗的爆裂声。
没人答话。
他笑了笑,嘴角扯出一道旧疤:“不会。他只会记住我没烧死他,然后等哪天我背过身,拿刀捅我腰眼。”
他站起身,动作不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灶台边上,顺手抄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木棍一头焦黑,另一头还带着灶灰的温热。他拿这根棍子往油桶残骸里一搅,桶底剩下的黑油顺着棍身往上爬,滴下来落在火堆旁,滋啦一声冒起一股青烟。
“规矩不是求来的。”他把木棍往地上一顿,“是打出来的。”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眼神一个个扫过去,最后停在一个中年汉子脸上——那人刚才嘀咕过一句“看他能撑几天”,现在低头盯着脚尖,鞋帮裂了个口,露出大脚趾。
“你。”叶天寒点他,“出来。”
那人浑身一僵,脖子硬得像冻住了。
“我说你。”叶天寒又重复一遍,语气没变,可空气突然沉了。
汉子哆嗦着站起来,腿有点软,踉跄两步才稳住。
“你说什么来着?”叶天寒走近一步,木棍轻敲地面,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我没说什么……”汉子声音发颤。
“哦。”叶天寒点头,“那你怕什么?既然没说,站这儿抖个什么劲?”
汉子张嘴想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天寒忽然笑了下,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知道最讨厌哪种人吗?不是当面骂我的,也不是泼我泔水的。是那种背后嚼舌头,以为别人听不见的。”
他说完,猛地将木棍甩出去!
“啪!”
木棍砸在灶台边的铁锅上,震得整口锅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一抖。
那汉子当场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我错了!我真错了!以后您说啥我都听!绝不敢多一句嘴!”
叶天寒没理他,弯腰捡起铁链,哗啦一声抖开,链条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
“从今儿起,我叶天寒的话,就是规矩。”他声音平平的,像在说今天该劈多少柴,“谁再敢往我铺上倒脏东西,我不烧你,我剁了你的手。谁敢半夜偷我干粮,我不告营官,我割你耳朵下酒。谁要是还想给我安排差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柴堆上的老卒。
“那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个新活儿:躺着当柴烧。”
他说完,转身走回原位,盘腿坐下,闭眼,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闲聊。
营帐里静得能听见火苗舔木头的声音。
没人动,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压低了。那个跪着的汉子慢慢爬起来,退回去时差点绊倒,旁边人赶紧伸手扶了一把,动作小心翼翼,像怕惊醒一头睡兽。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势渐弱,只剩下底部几块炭还在发红。有人偷偷抬头看了看叶天寒,见他不动,也不敢躺下,只能继续熬着。
这时,帐帘被人从外掀开一条缝。
一道身影立在门口,没进来,也没出声。是个高个子,左脸有道深疤,从眉骨斜劈到下巴,穿的是百夫长制式皮甲,肩头落了些夜露。他站在那儿,像根钉进地里的桩子,目光直直落在叶天寒身上。
他是陈虎,刚巡完南岗回来,路过伙夫营听见动静,本想进来骂两句扰夜安眠,结果掀帘一看,愣住了。
里面没人打架,也没人闹事。十几个伙夫挤在墙角,大气不敢出,中间一堆火,一个人坐在火边闭目养神,手里搭着半截锈铁链,像个守坟的孤魂。
而正对着火堆的柴堆上,绑着个浑身油污的老卒,脸涨得发紫,嘴里嗬嗬作响,眼看就要断气。
陈虎皱眉,没出声,只静静看了片刻。
他见过狠的兵,也见过疯的卒,可没见过这种——不杀人,也不放人,就这么晾着,用一把火、一根链子,把一屋子人压得服服帖帖。
“有意思。”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嗓音粗哑。
他本想进去打断这场闹剧,毕竟军营里私刑捆人,按律当杖三十,重则流放。可看着叶天寒那副模样,他又迟疑了。
这小子坐得笔直,脊梁像刀削出来的一样,哪怕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在“听”。听风,听火,听每一个人的呼吸节奏。
这不是莽夫,是野兽在守窝。
陈虎收回脚,轻轻放下帘子,没惊动任何人。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了一眼营帐顶——那里被火星燎出了个小洞,月光正从洞口漏下来,照在叶天寒左臂那道疤痕上,像一道干涸的河床。
他摇摇头,低声自语:“死牢里爬出来的狗,还真不怕咬人。”
然后他走了,脚步沉稳,消失在夜色里。
帐内,叶天寒依旧闭眼坐着,可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知道有人来过,也知道那人没动手。
这就够了。
火堆又塌了一块,余烬滚出一圈红光,在地上画了个半圆。
那个最早认怂的瘦小老卒终于忍不住,颤巍巍地爬过来,跪在叶天寒面前,声音细如蚊呐:“头……咱们……要不要把火灭了?太亮了,万一巡营的看见……”
叶天寒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李……李二拴。”
“李二拴。”叶天寒重复了一遍,点点头,“从现在起,你是火头。”
那人一愣:“啊?”
“管火,管灶,管夜里添柴。”叶天寒淡淡道,“谁不服,你让他来找我。”
李二拴瞪大眼,嘴巴张了张,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谢头儿!”
他爬起来,赶紧去扒拉柴堆,把快要熄的炭拢在一起,又从旁边搬了块干柴架上去。动作虽笨拙,但格外认真,像是捧着命在干活。
其他人见状,也有几个悄悄挪过来帮忙,有的铲灰,有的递柴,没人说话,但气氛变了。
不再是恐惧,而是服从。
叶天寒看着他们忙活,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铁链慢慢卷了几圈,缠在手腕上,像戴了条黑铁镯子。
他抬头看了眼帐顶那个小洞,月光还在,但偏了些,照不到他脸了。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余火一晃。
他忽然开口:“明天早上,我会给他烧洗脚水。”
所有人都停了手。
他望着火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
“用他最喜欢的那只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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