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司小吏钱老六“意外”溺毙的阴云尚未散去,沈炼心中的寒意却愈发凝实。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远超寻常官僚,这绝非区区漕运司官员能够拥有的魄力。他顺着钱老六生前经手被截留、后又异常放行的几条漕船线索暗中追查,发现最终签署那份模糊不清的“特许勘合”的批红,指向了漕运司一位实权在握的督粮参政——赵启明。
此人官阶不算顶尖,却手握实权,掌管着通州至京师段漕粮稽核、转运与仓廪分配,是真正能在漕船上做手脚的关键人物。沈炼正欲调动缇骑,准备以协查之名,对赵启明进行一番“敲山震虎”式的试探——
然而,未等他动作,山中的猛虎,却已主动露出了獠牙,而且是以一种极其霸道、毫不掩饰的方式。
这日晌午,北镇抚司衙门外,原本肃杀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以及甲叶铿锵碰撞的锐响,打破了锦衣卫衙门特有的阴森静谧。
守门的缇骑脸色一变,按刀上前。只见一行十余骑,风驰电掣般奔至衙门前,毫不减速,直至门前石狮处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唏律律的嘶鸣,蹄铁在青石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为首一骑,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他并未穿着官服,而是一身玄色织金箭袖骑装,外罩一件墨色狐裘大氅,腰间挎着一柄装饰华贵、却明显开了血槽的军用障刀。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却充斥着一股被权力与骄纵浸透了的、毫不收敛的戾气与傲慢。眼神扫视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猎物的轻蔑。
他身后的随从,个个身形彪悍,眼神锐利如鹰,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中好手,而非寻常家丁。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比锦衣卫的蒙古马高出半头,肌肉虬结,鼻息粗重,带着一股子边军特有的血腥与风沙味。
这一行人马,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堵在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前,气势汹汹,仿佛这里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子亲军衙门,而是他们可以随意驰骋的自家校场。
“放肆!何人敢在北镇抚司门前纵马?!”守门总旗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刀柄上。锦衣卫何时受过这等挑衅?
那为首的青年却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甩镫下马,靴跟敲击石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根本不理那总旗,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了闻声从值房走出的沈炼身上。
“哟,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在京城搅风搅雨的沈总旗了吧?”青年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拖沓和玩味,仿佛猫戏老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沈炼目光沉静,心中却已翻起巨浪。他认得此人——李崇义,镇北将军李永安的庶出次子。虽非嫡子,却因其父手握重兵,镇守北疆,权倾朝野,其在京城的跋扈之名,早已是人尽皆知。
“李公子。”沈炼拱手,礼节不缺,语气却平淡无波,“北镇抚司重地,非经传召,不得擅闯。公子此举,恐有不妥。”
“不妥?”李崇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衙门前显得格外刺耳。他踱步上前,直到与沈炼仅有一步之遥,狐裘几乎要扫到沈炼的飞鱼服。一股混合着酒气、檀香和淡淡血腥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沈总旗,”他收住笑,脸上依旧带着戏谑,但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如同毒蛇的信子,“李某今日来,不是来跟你讲什么狗屁规矩的。是来……提点你几句。”
他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字字如冰珠砸落:
“京城这地界儿,水浑得很。有些案子,查得太清楚,对谁都没好处。水至清则无鱼嘛……这个道理,沈总旗在锦衣卫当差,应该比李某更懂吧?”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炼的表情,见其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却愈发森然:
“家父远在边关,餐风饮露,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他最恨的,就是有些不知轻重的人,在后方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瞎折腾,添乱子!要是因此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这责任……呵呵,沈总旗,你区区一个五品总旗,担待得起吗?”
话语中的威胁,已是赤裸裸毫不掩饰。抬出镇北将军的赫赫战功和兵权,直接压了下来。
最后,他仿佛才想起什么,用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掌心,语气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
“哦,对了,听说振威镖局的刘总镖头,死了?可惜了……是条好汉,江湖上也算个人物。可惜啊,就是……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四个字,他咬得极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直刺沈炼心底。
“这京城里,不守规矩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他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沈总旗是明白人,想必……很清楚该怎么结案,才能对大家都好,对吧?”
说完,他不再看沈炼,仿佛多说一句都是施舍。他猛地转身,大氅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我们走!”
十余骑再次上马,毫不停留,在一阵更加嚣张的马蹄声中,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烟尘和北镇抚司门前一片死寂的压抑。
守门的缇骑们脸色铁青,手紧紧握着刀柄,却无人敢真正阻拦。镇北将军府的威势,足以让任何人投鼠忌器。
沈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温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后背的飞鱼服下,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官场惯常的绵里藏针,也不是漕运司那种推诿遮掩。这是最直接、最蛮横、最不加掩饰的权力碾压!是用边关重将的兵权和赫赫战功,作为赤裸裸的威胁工具,逼他就范!
李崇义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案件细节,没有否认任何指控,但他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案件最关键的点上:不要再查,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沈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北镇抚司的招牌、锦衣卫的身份,有时竟也显得如此……脆弱。
继续查?
赵启明那条线几乎断死,唯一的突破口李崇义,其背后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将军。硬碰下去,不仅自身难保,很可能还会牵连北镇抚司,甚至引发朝堂动荡。
就此结案?
将那夜的血流成河,定性为江湖仇杀?让刘威和那些镖师死得不明不白?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继续利用漕运和镖局,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内心的挣扎,如同两只巨兽,在沈炼心中疯狂撕扯。职业道德、个人安危、家族命运、乃至朝局平衡……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李崇义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看不到底。
这场博弈的棋盘,陡然变得巨大而凶险。而他手中的棋子,似乎显得微不足道。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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