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正刻,京城彻底被浓重的夜幕和凛冽的寒潮吞没。白日里那场虚惊的雪早已停歇,只在屋檐瓦楞上残留着些许斑驳的白色,如同垂死挣扎的印记。风更紧了,呼啸着穿过空寂的街巷,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沙砾,抽打在紧闭的门窗上,发出噼啪的碎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叩击生者的大门。
城南,“隆昌货栈”那间作为赵小刀核心指挥所的密室,此刻门窗紧闭,厚重的棉帘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唯有墙角一座黄铜炭盆内,猩红的炭火静静燃烧,释放出有限的热量,将室内与外面的冰寒世界勉强隔开。空气里弥漫着炭火味、陈旧纸张的霉味,以及一种……混合了血腥、草药和极度压抑的紧张气息。
赵小刀褪去了白日里“胡掌柜”的行头,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紧身棉袄,面色苍白地靠在一张硬木大师椅上。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呼吸比平日略显粗重。右侧肋下,传来一阵阵沉闷而尖锐的刺痛,如同有烧红的铁钎在不断搅动。那是傍晚时分街头“意外”留下的纪念。虽然凭借多年的经验和敏捷的身手避开了要害,但那“车夫”肘击的力道极其凶狠歹毒,显然受过专业训练,绝非寻常市井之徒。
他强忍着剧痛,自己用高度烧酒清洗了伤处,敷上了特制的活血散瘀的金疮药,再用长长的白布紧紧缠绕固定。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呻吟,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处理好伤口,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气息,目光扫过肃立在面前的三人:黑三、老坎,以及另一位负责城内消息汇总传递的得力助手,绰号“哑书”的瘦高男子。三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都知道了?”赵小刀开口,声音因忍痛而略显沙哑,却异常平稳。
黑三重重地点了点头,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虎目中怒火燃烧:“大哥,您的伤……还有黄牙李那王八蛋……这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下死手啊!”
老坎则要冷静些,但眉头锁成了川字:“线人被灭口,大哥您当街遇袭……对方这是摊牌了。他们在告诉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而且,他们敢在京城天子脚下这么干,背景绝不简单。”
“哑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杯刚沏好的、滚烫的浓茶放到赵小刀手边的茶几上,然后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察秋毫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赵小刀,等待着他的决断。
赵小刀端起茶杯,灼热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和疼痛。他呷了一小口滚烫苦涩的茶汤,让那热流缓缓沉入腹中,精神为之一振。
“都把心里的火,先压下去。”赵小刀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眼神锐利如刀,“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发怒,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肋下的伤,让他额角的冷汗又渗出一层,但他的语气却愈发冷静、清晰:
“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糟十倍。”
“第一,对手的警觉性极高。我们刚刚通过黄牙李摸到‘海沙帮’的边,他们立刻就察觉了,并且毫不犹豫地清除了隐患。这说明,他们在码头,甚至在京城底层,有着一张极其庞大且灵敏的情报网。我们的人里,未必干净。”
“第二,对手的手段极其狠辣专业。黄牙李的死,伪装成意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都能瞒过。当街袭击我,时机、地点、方式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给予警告,又不留明显把柄。这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这是经过周密策划的、带着强烈威慑意味的行动。出手的人,是高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赵小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他们展现出的能量和胆量,已经超出了寻常帮派甚至地方豪强的范畴。光天化日,京城街市,袭杀官差(尽管我们是暗探),这需要何等的底气和对官府渗透的自信?我怀疑,这‘海沙帮’的背后,站着的,恐怕是官面上的人物,而且,位高权重。”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黑三和老坎激愤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连一直沉默的“哑书”,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大哥,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黑三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赵小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寒潭般的深邃,“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摸对了路子,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永陵那件案子的分量,比天还大!现在退缩,不但前功尽弃,等对方缓过气来,你我,还有永陵的沈爷,谁都别想活!”
他猛地站起身,肋下的剧痛让他身形微微一晃,但他立刻用手撑住桌面,稳住了身体。目光如电,扫视着三人:
“但是,硬碰硬,是送死!从现在起,我们的策略,必须彻底改变!”
“听我号令!”赵小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第一,所有明面上的查访,即刻起,全部停止!黑三,你手下所有在码头、漕运沿线露过面的弟兄,立刻撤回,分散隐蔽,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准再靠近相关区域半步!”
“第二,与‘海沙帮’相关的所有线索,暂时冻结。不要再试图接触任何可能与‘海沙帮’有关的人,包括那些底层力夫。对方已经张开了网,就等我们往里钻!”
“第三,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线人,特别是接触过黄牙李和码头事务的,由老坎负责,立即安排转移,更换住处,切断一切不必要的联系。给他们足够的安家费,告诉他们,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第四,这个据点,以及我们已知的其他三个备用点,全部放弃!‘哑书’,你负责,连夜转移所有重要卷宗和器物,启用‘地字三号’安全屋。转移过程,要像影子一样,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迅速、决绝。黑三、老坎、“哑书”三人凛然应命,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还有,”赵小刀深吸一口气,压住肋下的抽痛,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密写纸,研墨提笔,“我要立刻给永陵的沈爷去信。‘哑书’,准备‘青蚨’渠道,用最快最稳的方式送出去。”
他运笔如飞,用只有沈炼才能看懂的暗语和代号,将黄牙李被灭口、自己遭遇袭击的经过、对手表现出的专业程度和强大背景,以及自己的判断,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写了下去。信末,他明确写道:“对方势大,触角深广,疑涉官面。京城查探已遇铁板,硬闯恐有覆没之险。乞示下。” 最后,他盖上了自己那枚从不轻易使用的、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朱色蝙蝠印鉴。
“哑书”小心翼翼地接过信件,用特制药水处理后,封入一个毫不起眼的竹筒,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密室。
信已送出,但等待回音需要时间。敌人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
赵小刀重新坐回椅中,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着刺痛的太阳穴。片刻后,他再次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黑三,老坎,”他看向留下的两人,“明面上的路子断了,但我们不能真的变成瞎子、聋子。”
两人精神一振,知道大哥还有后手。
“从今天起,我们的策略,从‘主动查探’转为‘静态监控’。”赵小刀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启动‘暗桩’。”
“暗桩”二字一出,黑三和老坎的脸色都微微一变。这是赵小刀经营多年情报网中,级别最高、隐藏最深、也最危险的资源。每一个“暗桩”,都可能有着光鲜的公开身份,潜伏在对手意想不到的位置,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
“目标是‘海沙帮’可能关联的所有节点:他们在码头的活动区域、与他们有货物往来的商号仓库、甚至……某些可能与背后势力有关的衙门周边。”赵小刀目光幽深,“不动,不听,不接触。只做两件事:看,记。”
“用最不起眼的人,扮作最寻常的角色——乞丐、更夫、小贩、甚至……衙门里扫地的杂役。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像石头一样,待在固定的位置,用眼睛记录下一切异常的人、车、物进出,记录下时间、频率、特征。所有信息,通过死信箱单向传递,绝不发生横向联系!”
“我们要像冬眠的毒蛇,缩回洞里,但毒牙依旧锋利,眼睛依旧盯着洞口的光。”赵小刀的声音冰冷而坚定,“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等待沈爷的指令,或者……等待下一个出手的时机。”
密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转入地下,并非退缩。而是将锋芒隐藏,将杀机内敛,在更深的黑暗中,积蓄着致命一击的力量。
京城的夜,更深了。而真正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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