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痛,伴随着一种冰冷的麻痹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从右臂的伤口向着肩胛乃至心肺区域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细小的冰针,刺得肺叶生疼。
墨尘从一阵冰冷而纷乱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这无休无止的折磨。他依旧躺在那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下的干草散发着熟悉的酸馊气。棚屋狭小、破旧、昏暗,与昏迷前别无二致,仿佛黑风崖下的生死历险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但手臂上那经过粗糙包扎、依旧渗出暗红发黑血渍的伤口,以及胸口皮肤下那持续不断散发微弱灼热感的诡异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脖颈,看到床边地上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半碗清澈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薄米汤,旁边还有一个冷硬的、掺杂了大量麸皮的窝头。
这是杂役处标配的“病号餐”,聊胜于无。
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他想起了自己如何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走到刑堂偏殿;那位值班的老医师如何皱着眉,用特制的药水清洗他伤口那明显被幽熵污染的腐肉,疼得他几乎再次昏厥;老医师又如何摇头叹息,表示幽熵入体,非寻常药物能彻底清除,只能暂时压制,能否挺过去全靠他自己造化;最后,他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杂役像拖死狗一样扔回了这间破屋。
“造化……”墨尘无声地咧了咧嘴,一个近乎嘲讽的表情。他的“造化”,就是心口那块要命的烙印。
他尝试集中精神,内视自身。那诡异的青铜残片融合而成的烙印,依旧在不急不缓地自行运转着,如同一个沉默而贪婪的黑洞,缓慢却坚定地吸收着周围空气中那稀薄而危险的混合能量——灵气与幽熵。绝大部分有害的幽熵被它吞噬、转化,只留下一丝丝精纯却带着死寂气息的奇异能量,汇入他那片刚刚脱离彻底死寂的丹田。
这个过程不受他控制,也无法中断。
但奇妙的是,正是这一丝丝奇异的能量,正在极其缓慢地对抗着伤口处蔓延的幽熵污染。那冰冷的麻痹感扩张的速度,似乎被遏制了,甚至隐隐有被逼退一丝的迹象。
这发现让墨尘心中稍安。这来历不明的鬼东西,至少目前还在帮他续命。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接触丹田内那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能量流。按照《引气诀》上那粗浅的引导法门,试图控制它沿着某条最简单的经脉运行。
过程极其艰难。那丝能量桀骜不驯,且带着一种冰冷的惰性,远不如《引气诀》中描述的灵气那般温顺。他的意念如同脆弱的丝线,稍一用力就可能崩断。
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累得满头虚汗,他才勉强驱动那丝能量,在一条短小的支脉中完成了第一次极其缓慢的循环。
运行完毕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意从那条经脉中散发开来,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寒意,连带着精神都似乎振奋了一丝。
有效!
虽然过程艰难,效率低下,但这确确实实是正统的修炼!利用那诡异烙印过滤转化后的能量进行修炼!
一条前所未有的、布满荆棘却依稀透着微光的道路,似乎在他脚下展开了一角。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微弱却顽强。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冰冷的米汤,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又费力地啃着那个能硌掉牙的窝头。食物下肚,化为微弱的热量,支撑着他这具破败的身体。
吃完东西,他再次沉下心神,忍着伤口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继续尝试引导那丝能量,进行周天循环。时间紧迫,赵清河的威胁如同悬颈之刃,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变强,哪怕只能强上一丝一毫。
修炼不知时光流逝。
直到棚屋外再次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他才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杂役弟子而言,意味着无尽的劳作。
果然,没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再次出现——张奎。他这次没有进来,只是嫌恶地捂着鼻子,站在门口,粗声粗气地喊道:
“墨尘!没死透就听着!赵师兄吩咐了,看在你昨天‘辛苦’一趟的份上,准你休养三天!三天后,滚去柴房报道!要是到时候还装死,哼!”
说完,也不等回应,扭头就走。
休养三天?赵清河会有这么好心?
墨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刘执事昨日插手,点明他的伤是“公务所致”,赵清河若立刻逼他去做重活,未免吃相太难看,容易落人口实。这三天,不过是做给上面看的姿态罢了。而且,恐怕赵清河也认定,他这幽熵入体的重伤,三天时间根本不可能好转,甚至可能直接一命呜呼。
“三天……”墨尘摸了摸胸口那灼热的烙印,眼神微沉。时间很短,但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的三天,墨尘足不出户,如同蛰伏的伤兽。他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用那丝诡异的能量对抗伤口污染、运转周天;二是仔细梳理、融合原主留下的所有记忆碎片,尤其是关于这个修仙世界的基础认知、青岚宗的人际关系,以及……赵清河为何屡屡针对原主,甚至不惜将其逼入死地。
记忆的迷雾逐渐散开,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
原主性格怯懦,资质废柴,从不主动惹事。赵清河虽然势利刻薄,但杂役弟子众多,他为何偏偏对原主这般“特殊关照”?
一切的源头,似乎源于半年多前的一次意外。
那时,原主被分派去打扫一处废弃的偏殿。在擦拭一个积满灰尘的旧香炉时,他不慎将其打翻,香炉底座脱落,从中滚出一枚不起眼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暗青色铜钱状物件,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
原主当时并未在意,只觉得这旧铜钱或许能换点吃的,便偷偷藏了起来。却不料,这一幕恰好被前来巡查的赵清河看见。
赵清河当时脸色就有些变化,却不动声色,只是过后私下找到原主,逼他交出那枚“旧铜钱”。原主胆小,但不傻 乖乖交了出去 以前在集市淘的旧物。 青铜残片一直随身携带 赵清河拿到后,反复查看,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疑惑,最后恶狠狠地警告原主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从那以后,赵清河对原主的态度就彻底变了。不再是普通的忽视和偶尔的打骂,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带着某种探究和忌惮的刻意打压和刁难。仿佛原主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赵清河在担心原主隐瞒了更多关于那“旧铜钱”的信息。
而这次的黑风崖采药任务,更是透着蹊跷。蚀心草虽是炼丹材料,但并非急需之物,且历来危险,为何偏偏点名让一个毫无修为的杂役去?这简直与送死无异。
赵清河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想让原主“意外”死在禁地那么简单。他或许……是想试探什么?或者,想看看原主在绝境中是否会再次拿出什么“东西”来保命?
那枚“旧铜钱”……
墨尘的心猛地一跳。他仔细回忆着那枚铜钱的每一个细节:暗青色、破损边缘、模糊的纹路……
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
那东西的材质和感觉,与他心口那诡异的青铜残片,以及从天而降的第二块残片,似乎……隐隐有着某种同源的气息!只是微弱了无数倍,更像是一件拙劣的仿制品,或者是从某个完整器物上脱落下来的、更微不足道的碎屑!
赵清河认得这东西?或者,至少怀疑它与某些“特殊”之物有关?他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甚至不惜灭口,是因为这残片蕴含着某种他渴望的力量或秘密?
而派原主去黑风崖,是否也因为那里幽熵之气浓重,与这残片的气息有某种关联?赵清河是想借刀杀人,同时 期待着某种“奇迹”发生,从而验证他的猜想?
想到这里,墨尘背后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原来,杀身之祸,早已埋下。原主的悲剧,并非完全源于资质低劣和性格懦弱,更是怀璧其罪——尽管他自己可能至死都不明白那“壁”究竟是什么。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心口的青铜残片,其价值和来头,恐怕远超想象。赵清河……甚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指使者(比如那位内门的萧辰师兄),绝不会轻易放手。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
在青铜残片烙印不间断的转化和那丝奇异能量的滋养下,墨尘手臂伤口的幽熵污染被成功遏制,并未继续恶化,甚至那狰狞的伤口都开始有了一丝愈合的迹象。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这恢复速度,若是让刑堂那位老医师知道,必定会惊掉下巴。幽熵污染极难清除,寻常杂役受了这等伤,不死也残废了。
第四天清晨,天色阴沉。
墨尘换上一件勉强还算完整的杂役服,将柴刀别在腰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朝着柴房的方向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
柴房位于杂役区的边缘,靠近后山,是一个巨大的、四面透风的棚子。里面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需要劈砍的铁木柴薪。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汗水的味道。
此时,已有十几个杂役弟子在此劳作,沉重的劈砍声不绝于耳。监工正是张奎,他拎着一根皮鞭,在一旁踱步,不时呵斥几句。
当墨尘的身影出现在柴房门口时,所有的劈砍声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骤然停顿了一瞬。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惊讶,有好奇,有麻木,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一个被幽熵严重污染过的人,在他们看来就是不祥之物。
张奎也看到了他,脸上立刻露出狰狞的笑容,提着鞭子就走了过来。
“哟?命还真硬啊?这都没死成?”他上下打量着墨尘,目光尤其在他那包扎着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他的气色比预想中要好不少。
“托张师兄的福。”墨尘垂下眼睑,语气平淡。
“少废话!”张奎不耐烦地用鞭子指了指那堆最高的铁木柴山,“你的活儿在那!今天日落之前,把那堆柴全部劈好,码整齐。劈不完,或者劈得不好……”他冷笑一声,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后果你自己清楚!”
那堆铁木柴,数量多得惊人,而且铁木质密坚硬,寻常杂役就算拼尽全力,一天也最多劈完三分之一。这分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手下劈砍的动作更快了,生怕被牵连。
墨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那堆柴山前,捡起一把沉重而破旧的斧头。
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体内的能量细若游丝。他知道,这是一场赵清河和张奎早就准备好的下马威,目的就是要彻底压垮他,找到再次发难的借口。
他握紧斧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坚硬的木材纹理。
不能硬拼,必须想办法。
他回想起前世修复一件大型木雕时,如何利用木材本身的纹理和结构弱点进行处理的经历。
或许……可以试试。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抡圆了斧头蛮干,而是先仔细观察着一根铁木的纹理走向,结节位置。然后,调整呼吸,调动起丹田内那丝微弱的奇异能量——不是用来增加力气,而是用来灌注双眼和手臂,提升感知的敏锐度和出手的精准度。
看准一个纹理缝隙,他猛地挥下斧头!
力量不大,却极其精准地劈入了最脆弱的关键点!
“咔嚓!”
一声脆响!那根需要别人劈砍好几下的铁木,应声而裂,开口整齐!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张奎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
墨尘没有停顿,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斧头。
目光专注,心如止水。
每一次落下,都精准无比,直击要害。
效率,远超旁人!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升玄幽冥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