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北头的破庙里,近来每到子夜就亮起盏油灯。灯不是挂在梁上,是浮在半空,灯芯是根细骨,烧起来时发出“噼啪”的脆响,光映在供桌的蛛网上,像撒了把碎银。更怪的是,灯油总烧不尽,第二天去看,灯盏里的油还是满的,油面上漂着些细小的骨渣,白得像霜。
最先撞见的是守庙的老祝,他说上月十五,灯突然落在供桌上,灯芯的骨头“咔哒”断成两截,油里浮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官服,对着他作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像在说什么。“我吓得瘫在地上,”老祝抱着个缺角的瓦罐,罐里装着些供品残渣,“等我爬起来,灯又浮回半空,油面上的人影变成了串铜钱,晃了晃就沉下去了,罐底多了枚生锈的铜板,上面刻着个‘李’字。”
我和阿砚带着火折子去时,庙门的锁链早被虫蛀断了,推开门的瞬间,股寒气混着脂粉味涌出来——不是女人的香粉,是陈年的桐油混着骨灰的味道。供桌上的油灯果然亮着,灯芯的骨头在火光里泛着黄,仔细看,骨头上还留着细密的刻痕,像谁用小刀雕过花纹。
“是‘还魂灯’。”阿砚用树枝拨了拨灯芯,火苗突然窜高,映出供桌下的个黑木箱,“我爷爷的札记里提过,这种灯要用枉死者的指骨做芯,灯油掺着他们的血,能让魂魄借着灯光显形,多是含冤而死的官差,想托人昭雪。”
木箱上着把铜锁,锁孔里插着根银发簪,簪头是朵梅花,花瓣上沾着点暗红的垢,像干涸的血。阿砚拔出簪子,锁“咔哒”开了,里面堆满了泛黄的卷宗,最上面的册子封皮写着“光绪二十七年,李捕头案”,纸页上的墨迹被水洇过,晕成块模糊的黑,隐约能看清“盗银”“杖毙”几个字。
“李捕头是当年镇上的捕快,”老祝凑过来看,指着卷宗里的画像,“听说他办案极严,却在二十七年冬天被人告发偷了官银,县太爷没审就把他打死在庙里,尸体扔去乱葬岗了。他媳妇抱着刚满周岁的娃来喊冤,磕破了头也没人理,没过半年就病死了,娃不知被谁抱走了。”
说话间,油灯突然剧烈摇晃,灯芯的骨头“啪”地炸开,火星溅在卷宗上,没烧起来,却在纸页上烫出个洞,洞里透出股黑气,凝成个穿官服的人影,腰间挂着块令牌,上面刻着“捕头李”三个字。人影朝着供桌下指了指,我们搬开供桌,发现地面的砖是松的,撬开后露出个半尺深的坑,坑里埋着个小布包,包着枚完整的指骨,骨头上的刻痕和灯芯的一模一样,还缠着根红绳,绳尾拴着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安”字。
“是李捕头的指骨。”阿砚捏着指骨,指腹蹭过刻痕,“这花纹是他儿子的乳名‘石头’,他总爱在骨头上刻这俩字,说等儿子长大了当念想。”
油灯的火苗突然变绿,油面浮起串铜钱,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枚,和卷宗里写的“失窃官银数”分毫不差。人影突然对着铜钱作揖,官服的袖口裂开,露出道深可见骨的伤,伤口里渗出血珠,滴在油灯里,灯芯的骨头瞬间烧得更旺,照亮了卷宗里被墨点盖住的字:“张县丞监守自盗,嫁祸李捕头”。
“是县丞偷了银,怕李捕头查出来,就反咬一口。”我翻到卷宗末尾,果然有处涂改的痕迹,原字被墨涂了,隐约能看出是“张”字,“李捕头被打死前,肯定把证据藏在了庙里。”
人影突然飘向庙后的枯井,油灯跟着浮过去,光照亮了井壁上的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油布包,打开是五十枚铜钱,每枚钱眼里都穿着红绳,绳头系着块小竹牌,写着“张记银号”——正是当年县丞家开的银号。更骇人的是,包底压着片人皮,上面用针刺着“银在梁上”四个字,皮色发黄,边缘还留着齿痕,像是被人生生撕下来的。
“是李捕头的皮。”老祝突然哭出声,“他被打时咬着牙不认罪,县丞就让人活剥了他的皮,说‘看你还嘴硬’……有人说他断气前,还攥着这块皮往井里扔。”
油灯的灯芯突然“轰”地烧起来,骨头上的刻痕“石头”二字在火光里发亮,油面浮起个小孩的影子,穿着虎头鞋,伸手去够井壁的暗格。阿砚把那枚带锁的指骨扔进井里,“咚”的一声,井里传出“哗啦啦”的响,像是有铜钱在滚动。
人影对着我们深深作揖,官服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道青烟,钻进油灯的火苗里。灯芯的骨头烧尽时,油面浮出张字条,是用鲜血写的:“谢君昭雪,银归国库,子平安”。
天亮时,我们在庙梁上找到个木盒,里面正是那五十枚官银,每枚都刻着“官”字。老祝说,昨夜梦见李捕头穿着新官服,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脖子上挂着那枚银锁,笑着对他说“我找到儿子了”。
后来,县里派人来取走了官银,给破庙重新修了屋顶。那盏油灯再没亮起过,只是供桌的木板上,留下个淡淡的灯痕,像朵永不凋谢的梅花。有天阿砚去添供品,看见灯痕里长出株小小的艾草,叶尖上挂着颗露珠,露珠里映着个穿官服的人影,正对着个蹦跳的小孩笑,小孩手里举着枚铜钱,钱眼里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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