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进山,秦建国选择了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林中的监视如同附骨之疽,他清楚,单纯的躲避已经无法解决问题。那冰冷的、贪婪的注视,不仅威胁着他个人的安全,更掐断了知青点众人赖以维系的、微弱的补充营养的渠道。身体的亏空可以用野菜根茎勉强填补,但这种无时无刻不被毒蛇窥视的感觉,正在侵蚀他最后一点坚持下去的心力。
他这次的目标,是更深处一片向阳坡地上的野韭菜和可能存在的鸟蛋。他走得异常小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耳朵捕捉着身后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声响。
果然,在穿过一片密集的白桦林后,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再次清晰地黏在了背上。他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向着计划中那片布满乱石和茂密灌木的陡坡走去。那里地形复杂,便于隐藏,也便于……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一个逐渐清晰、却令他自身都感到战栗的念头——在这片广袤、沉默,吞噬了不知多少秘密的山林里,让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永远消失,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思维。他想起了村里老人闲聊时提起的,早年闯关东,或是更混乱的年代,在这深山老林里“没”了的人,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建国同志,这么早,又是给大伙儿改善生活来了?”
林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那种惯有的、令人作呕的伪善和笃定。他不再隐藏,显然认为已经吃定了秦建国。
秦建国缓缓转过身。林中就站在几米开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干部装,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笑意,眼神里的贪婪几乎不加掩饰。
“林干部,您还真是……关心我们。”秦建国声音干涩。
“呵呵,职责所在嘛。”林中踱步上前,目光扫过秦建国背后的背篓,“这次,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尤其是……跟能帮你‘遮风挡雨’的人分享。”
他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秦建国看着他那张因为常年算计而显得刻薄的脸,看着他那双只想不劳而获、攫取他人劳动成果的手,胸腔里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决绝,终于冲破了临界点。他想到了沈念秋苍白的脸,想到了同伴们饿得发绿的眼神,想到了自己一次次冒着风险,却要为这种人做嫁衣。
“分享?”秦建国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林干部,你说,这大山深处,要是哪个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或者遇到了熊瞎子,会不会连尸首都找不到?”
林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被傲慢取代:“你什么意思?威胁我?秦建国,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忘。”秦建国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死死锁住林中,“我就是太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个只想活下去、想让身边几个人也能稍微活下去的知青。可你,林干部,你不想让我们活,至少,不想让我们活得有半点人样。”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将林中往那片乱石坡的方向逼去。
林中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色厉内荏地喝道:“秦建国!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动我一下,你这辈子就完了!”
“完了?”秦建国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在这山里,谁知道是怎么完的?就像你说的,遇到熊瞎子,或者失足掉下悬崖,太正常了。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找我,不也是怕别人分了你想要的‘好处’吗?现在,正好。”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可怕,那是在绝望和愤怒中淬炼出的,属于猎手和求生者的凶光。平日里磨砺出的韧劲,在生存受到最直接威胁时,转化成了冰冷的杀意。
林中终于慌了,他从秦建国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而是一种真的要付诸实施的疯狂。他下意识地后退,脚下却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
就在这一瞬间,秦建国动了。他没有嘶吼,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像一头沉默的豹子,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猝不及防的林中狠狠推向陡坡边缘!
“你……”林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但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向后仰倒,沿着布满碎石和灌木的陡坡翻滚下去,沉闷的撞击声和树枝折断的噼啪声断续传来,很快便归于沉寂。
秦建国站在坡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走到边缘,向下望去。浓密的灌木和雾气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坡底一团模糊的、不再动弹的影子。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做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后怕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杀人了。不是野兽,是一个人。尽管这个人该死,但这终究是夺走了一条生命。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
然而,在这巨大的恐慌和罪恶感之下,另一种情绪却在悄然滋生——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那条一直勒在脖子上的无形绳索,似乎突然松开了。那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眼睛,消失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检查了坡顶,将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小心清除。他记住这个位置,又故意在不远处制造了一些假的痕迹,指向另一个方向。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更亮了一些,雾气也开始消散。
他背起空荡荡的背篓,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埋藏了一些永远无法对人言说的东西,一些属于这片原始山林的、黑暗的秘密。
回到知青点,沈念秋看到他空手而归,脸色也不太好,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又遇到……”
秦建国摇了摇头,打断了她,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没找到东西,有点累。”
他接过沈念秋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林中消失了,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寻找一个在深山里“意外失踪”的干部,尤其是在他经常独自“巡视”的情况下。这件事,大概率会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后,便彻底沉寂。
但他也明白,有些东西,从他将林中推下陡坡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地改变了。他守护住了获取食物的通道,守护住了同伴们微弱的希望,却也亲手在自己的灵魂里,埋下了一颗属于这片残酷山林的、野蛮的种子。
他抬头望向窗外连绵的群山,它们依旧沉默,却仿佛承载了他无法言说的重量。活下去,在这里,有时候需要的,不仅仅是勤劳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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