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青衫书生在石疙瘩村住了下来。
他就租住在村尾寡妇赵婆婆家闲置的柴房里,租金用一本破旧泛黄、不知名的旧书抵了。赵婆婆后来跟人念叨,说他话少得可怜,整天不是捧着书卷痴迷地看,就是拿着根枯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些看不懂的符号。他偶尔会上后山,一去就是大半天,背回来的小篓里有时装着几株草药,有时空空如也,倒更像是在山间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看云,看看树。
村里人起初对他好奇得很,几个胆大的婆娘汉子借着送点咸菜、借个火镰的由头,拐弯抹角地打听他的来历。可这人像是锯了嘴的葫芦,问三句才答一句,还都是些“嗯”、“是”、“路过”之类的含糊话,眼神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几次试探下来,大家伙儿什么也没探出来,渐渐也就失了兴趣,只当他是个性子孤僻、穷困潦倒的读书人,不知从哪儿流落到这山旮旯里避世罢了。
但井生心里却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涟漪一圈圈荡开,无法平静。
他总觉得,这个书生和之前那两个满口术语、眼神精明的风水先生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那书生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水,又太过洞察,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底那点弯弯绕绕,对周遭鸡飞狗跳的一切似乎都了然于胸。而且,他出现的时间点,实在是巧得让人心头发紧——就在李老爷家请了那两个风水先生之后不久。
井生按捺不住心里的疑虑,尝试着捡了那书生路过时可能掉落在泥路上的几根草屑,小心翼翼地投入老井中窥看。
井水晃荡了好一阵,映出的景象却始终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怎么都拨不开的浓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青衫身影,或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安静地翻着书页,或在山间蜿蜒的小径上踽踽独行,偶尔,他会停在一处荒坡,对着一块字迹漫漶、破损不堪的石碑久久出神。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出他具体在做什么,甚至连他手中书页上的字迹都一片模糊,像被水洇开的墨团。
这让井生更加不安,脊背都窜上一股凉气。这口老井对这书生的映照,似乎效果出奇的差?这可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古怪情形。
他又试着将窥探的目标转向李老爷家和李家庄的动静。这次他咬了咬牙,狠心投入了小半块平日里视若珍宝、硬得硌牙的窝窝头。
井水里的景象总算清晰了些。他看到李老爷正在花厅里大摆宴席,宴请那两个风水先生,桌上杯盘狼藉,酒气熏天。胖风水师满脸油光,唾沫横飞地指着一张摊开在桌上的巨大地图说着什么,手指激动地点点戳戳,李老爷听得眼睛发亮,像饿狼见了肉,连连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而那个瘦得像竹竿的风水师,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厅堂的每一处布局和角落里的陈设。
井生竖起耳朵,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水波中传来。他们还提到了石疙瘩村,提到了“地眼”,提到了要“尽快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井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直直坠入了幽暗的井底。麻烦果然要来了,而且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凶猛。
他知道,靠自己那点装神弄鬼、糊弄乡邻的小把戏,骗得了一时,根本骗不了一世。李老爷一旦动真格的,石疙瘩村怕是要遭大难。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紧紧攫住了他。他空有这口能窥见秘密的老井,却像一个守着金山银山的哑巴,无力改变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灾祸逼近。
这天夜里,他躺在破庙的草堆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月光惨白,终于,他猛地坐起身,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去探一探那个神秘书生的底细。
他像只狸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破败的山神庙,借着清冷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村尾赵婆婆家那低矮的院墙外。柴房那扇糊着破纸的窗户里,果然还透着一豆微弱的、昏黄的灯光,里面的人似乎还没睡。
井生屏住呼吸,像只真正的夜猫一样,蜷缩着身子蹲在冰冷的窗根下,连心跳都压到了最低。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了点唾沫,在窗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孔洞,眯起一只眼,紧张地向里望去。
那书生正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旧桌子前,就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桌上摊开的,并非他常看的那些线装书,而是一张绘制得异常精细、线条繁复的…地图?旁边还放着一个黄铜质地、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奇特的罗盘,上面的指针在灯下泛着幽微的光。
就在井生看得心惊肉跳之时,那书生似乎察觉到了窗外细微的动静,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瞬间穿透黑暗,直射向窗户方向!
井生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猛地缩回头,连滚带爬地躲到院墙根最浓重的阴影里,蜷缩成一团,死死捂住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柴房里始终没有其他动静,那豆昏黄的灯光也悄无声息地熄灭了,整个院子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井生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地、试探着探出头,确认四周安全后,才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月光清冷如水,将脚下的小路照得一片惨白。他心里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麻线。那地图,那罗盘…他果然不是普通书生!他也是为了风水,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龙穴而来的吗?他到底是哪一边的?是李老爷的对头?还是…难道他和那两个风水师是一路的?种种猜测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不知不觉,他竟又走到了那口熟悉的老井附近。月光下,井口的青石泛着幽幽的冷光,深邃的井水在下面无声地荡漾。
井生茫然地走到井边,望着那幽深的水面,重重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想从怀里摸点什么投进去再看一眼,却摸了个空,连块干粮渣都没剩下。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平静、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夜半窥井,是想看清命运,还是想看清人心?”
井生浑身猛地一僵,血液都似乎瞬间凝固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
只见那个青衫书生——萧玦,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和挺拔如松的身姿,他深邃难辨的眼神穿透夜色,正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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