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李家庄方向,蜿蜒的火把长龙划破黑暗,人马喧嚣之声,夹杂着兵刃偶尔的碰撞脆响,即便隔着这一里多地,也如同沉闷的鼓点,隐隐敲打在石疙瘩村每个人的心上。那肃杀之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村子上空,压得这小小的石疙瘩村几乎喘不过气,连平日里聒噪的虫鸣都彻底噤声。
井生和萧玦并肩伫立在村中央那口饱经沧桑的老井旁,身后是整个陷入死寂的村落。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死一般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偶尔,风中会传来几声孩子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的呜咽,紧接着便是大人紧张到变调的低声呵斥,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压抑。
“怕吗?”萧玦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仿佛问的是明日天气。
井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几张萧玦塞给他的符箓,粗糙的符纸边缘硌着掌心,那里早已被汗水浸透,变得滑腻。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和寒意的夜风,胸腔里那颗心脏擂鼓般跳动,但眼神却越过黑暗望向李家庄方向,异常坚定地答道:“怕。但更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村子……”
萧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最后快速而无声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品:几枚铜钱、一小袋朱砂、几根特制的细线,最后,他动作极其小心地将那块冰凉沉重、布满奇异纹路的黑色金属残片贴身藏好,确保它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压低声音,语速清晰地叮嘱道:“计划,牢牢记住。我会先去村口设法阻他们一阻,尽力为你争取时间。一旦看到我退回,或是听到我以长啸为号,你便立刻开始!分秒不容迟疑!”
井生重重点头,每一个字都像刻印般烙在脑海里。
萧玦身形一晃,整个人如同融化在夜色中的一道青烟,脚尖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轻轻一点,便悄无声息地向着村口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瞬消失在浓重的阴影里。
井生则立刻扑到井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点早已干硬、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粗粮饼子,全部用力投入幽深的井口。他随即闭上双眼,旋即又猛地睁开,将全部心神凝聚,灵觉如同无形的触手,被他强行催发到极致,死死锁定住正从李家庄方向汹涌而来的那股大队人马!
奇异的景象透过冰凉的井水模糊地传来,却足以令人窒息。火光映照下,柳行云果然并未亲自冲在最前面,而是稳稳坐镇中军,身边簇拥着几名气息沉凝的风水师,他目光冷峻,不断发出简短的指令,指挥若定。超过五十名身着劲装、手持明晃晃利刃和上弦劲弩的精锐护卫,与那些风水师混杂在一起,组成一股杀气腾腾的钢铁洪流。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身上跳跃,映出冰冷的金属反光,他们目标极其明确——直扑石疙瘩村村口的老井,以及此刻正守在井边的井生!
就在这股凶悍的洪流即将冲出李家庄的范围,踏上那条通往石疙瘩村的、坑洼不平的土路时,异变陡生!
道路两侧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了数点微弱却极其锐利的金光!正是萧玦事先巧妙埋设于地下的“金锋符”被触发了!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骤然撕裂夜空!无数道细密、锐利如针的金色气劲如同积蓄已久的暴雨,猛然从地下迸发而出,带着死亡的气息,毫无怜悯地射入人群之中!
冲在最前面的护卫们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嚎声、怒骂声、兵刃脱手坠地的哐当声瞬间炸响!这些金色气劲虽然单道威力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胜在出现的突然和覆盖的密集,瞬间将原本整齐的队伍阵型撕扯得七零八落,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掐断。
“有埋伏!小心脚下!快散开!”护卫头目惊怒交加地嘶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队伍被迫紧急停下,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护卫们如临大敌,不得不放慢脚步,紧张万分地用刀剑、用脚试探着地面,小心翼翼地排查前进,唯恐再踩中什么致命的陷阱。
就这短短片刻的耽搁,已经足够了!萧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口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上,他手中扣着一把随手捡来的普通石子,灌注内力于指掌之间,旋即手腕猛地一抖!
“噗噗噗!”石子如同被强弓硬弩发射而出,带着尖锐的啸音,精准无比地打在几名正试图俯身排除陷阱的护卫手腕、脚踝关节处!虽不致命,但那钻心的剧痛让他们瞬间失去平衡,惨叫着倒地翻滚,手中的火把掉落,火星四溅,更加剧了场面的混乱。
“萧玦!你找死!”中军之中的柳行云眼神一厉,终于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猛地一掌隔空拍出!
一股磅礴、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巨大掌力,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排山倒海般轰然袭向萧玦藏身的那棵大树!掌风所过之处,地上的尘土落叶都被席卷而起!
萧玦早已料到对方必有此招,在柳行云抬掌的刹那,他身形便已如同轻盈的落叶,提前从树冠上一跃而下。脚尖沾地的瞬间毫不停留,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向着村内更深处疾退!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紧随其后!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壮槐树,被柳行云那恐怖的隔空掌力结结实实击中,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砍,竟被硬生生拦腰击断!巨大的树干带着无数枝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追!格杀勿论!一个不留!”柳行云语气冰寒刺骨,再无半点顾忌。陷阱已被触发,萧玦也已现身阻挠,他眼中杀机毕露,厉声下令全军突击!
重整旗鼓的大队人马再次启动,如同决堤的狂暴洪水,带着碾碎一切的凶悍气势,向着小小的石疙瘩村汹涌扑来!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映照着刀锋的寒芒和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萧玦且战且退,身形在狭窄的巷道、低矮的土墙间穿梭不定,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他不断利用对村落地形的熟悉,以及预先在角落里、拐弯处布置的一些绊索、小陷坑等简易陷阱进行阻挠,延缓追兵的速度。柳行云数次隔空发出凌厉的攻击,劲风呼啸,掌影翻飞,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擦着萧玦的身体掠过,将土墙击穿,在地上留下深坑,但都被萧玦以毫厘之差惊险避开。他退得极快,身形几个起落,便已退到了村中央老井附近。
眼看追兵的火光和人影已逼近到危险的距离,萧玦猛地提气,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越长啸,声震夜空!这正是给井生的信号!
井生早已在老井旁蓄势待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听到那声熟悉的啸音,他毫不犹豫,立刻双手重重按在冰凉粗糙的井沿上,十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猛地闭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和恐惧,全力运转起那独特的“玄元诀”!他将所有的意念、全身微弱的气感,乃至因巨大的恐惧和破釜沉舟的决绝而激发出的全部精神力量,毫无保留地,如同开闸泄洪般,疯狂地灌注到这口深不见底的老井之中!
这一次,他的目的截然不同——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窥探,也不再是简单的投送物品。而是倾尽所有,进行最深沉的——呼唤!引导!
他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穿透冰冷的井水,穿透层层叠叠的岩壁,向着那井底无尽的黑暗深渊,向着那个被重重古老封印禁锢的、充满了滔天怨毒与刺骨冰冷的恐怖存在,发出了一声声充满诱惑和引导的呐喊:
“醒来…快醒来啊…外面…有新鲜的血食…有无数鲜活的生命…它们能填补你的饥渴…有打破这囚笼的机会…就在此刻…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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