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侧室,与乾清宫的庄重奢华不同,这里更显清简肃穆。空气中漂浮着陈年书卷的微尘和淡淡的墨香。张居正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一张花梨木官帽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扶手,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陆子铭躬身立于下首,心中如擂战鼓。方才乾清宫中的惊险,沈墨璃那石破天惊的低语,都让他心绪难平。他不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单独召见,究竟意欲何为。
“子铭,”张居正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千钧之力,“今日觐见,应对得尚可。”
“全赖阁老栽培提点。”陆子铭谨慎应答。
“太后与陛下,对‘千里镜’甚为满意。兵部王尚书也已上心,不日或会遣人来询细节。”张居正目光如炬,看向陆子铭,“此物于国于边军,确有大用。然,正如你所言,造价工艺皆是难题。你需心中有数,既要尽力配合,亦要……有所保留。国之重器,不可轻授于人,亦不可为宵小所窥。”
陆子铭心中凛然,这是默许他保留核心技术,但也点明了其中的政治风险和责任,随即也郑重道。“学生明白,定当谨慎行事。”
张居正微微颔首,像是肯定了他的话,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几分:“今日太后问及沈姑娘,你可知是何用意?”
陆子铭心猛地一紧:“学生愚钝,请阁老明示。”
“沈墨璃,”张居正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其身份,其寒毒,其与壬午旧案、寒晶之关联,在陛下和太后那里,并非全然不知。宫中……亦有旧档。”
陆子铭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果然!宫廷对沈墨璃的关注绝非一时好奇!
“太后仁德,怜其孤弱,允其托庇于你处。然,这亦是警示。”张居正目光锐利如刀,“此人乃风暴之眼,福祸相依。你既揽下此事,便需护她周全,亦要严加管束,绝不可令其忆起之事、身怀之秘,酿出不可收拾之祸端!否则,到时谁也保不住你,也保不住她。你,可明白?”
警告! 这是最直接的警告!既是保护,也是划下红线——沈墨璃可以活着,但她的秘密必须被控制,绝不能掀起惊涛骇浪,波及宫廷!
“学生……明白!”陆子铭咬牙应道,感到肩上的压力如山般沉重。
“此外,”张居正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近日有奏报,东南沿海,有弗朗机人船只活动异常,似与某些海商巨贾往来密切。你万商会树大招风,又与那沈墨璃牵扯不清,需得警惕,莫要与不明之外夷过从甚密,授人以柄。若有异常,即刻报于我知道。”
葡萄牙人! 张居正竟然也注意到了!并且将其与“海商巨贾”以及沈墨璃联系起来!信息量巨大!
陆子铭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连忙道:“学生谨记阁老教诲,绝不敢与不明外夷勾结。”
“嗯。”张居正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重新靠回椅背,摆了摆手,“去吧。好生经营你的皇商事业,莫负圣恩。沈姑娘……好生看顾。”
“学生告退!”陆子铭深深一揖,退出了文华殿侧室。直到走出殿门,被微凉的秋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内衣已被冷汗湿透。
张居正的话,如同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棋局。宫廷、边军、壬午旧案、南方豪商、西洋势力……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而他和沈墨璃,正是这棋局中最微妙也最脆弱的棋子。
他快步走向宫门,心中焦急,不知沈墨璃状况如何。
宫门外,万商会的马车静静等候。王婶正焦急地翘首以盼,见陆子铭出来,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公子,您可算出来了!沈姑娘她一上车就不太对劲,脸色白得吓人,直冒冷汗,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也听不清说啥……”
陆子铭心一沉,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车内,沈墨璃蜷缩在角落的软垫上,身体微微发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显然正陷入极痛苦的梦魇或记忆碎片之中。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陆子铭凑近细听,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音节:
“……爹爹……快跑……船……很大的船……没有帆……铁鸟……在天上……吐火……”
“……账本……假的……数字……是……是密码……”
“……冷……好冷……玻璃房子……里面都是冰……”
“……红毛番……火铳……比……比卫所的……厉害……”
无帆之船!铁鸟吐火!玻璃房子!密码账本!先进火铳!
这些词汇如同惊雷,一次次劈在陆子铭的心头!沈墨璃的记忆,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范畴!她描述的景象,更像是……更像是陆子铭记忆中的近代甚至现代场景!她到底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她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墨璃!墨璃!醒醒!”陆子铭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沈墨璃猛地一颤,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迷茫。她看到陆子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嘶哑而急促:“……我想起来了……一点……爹爹……爹爹是……是管船的……很大的船队……去……去很远的地方……带回来……很多……奇怪的东西……”
她猛地喘了口气,仿佛窒息一般,“……然后……就出事了……好多人……来抓爹爹……说……说他……通番……亏空……”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恐惧与委屈,“……不是的……爹爹没有……账本是假的……是有人……有人要抢……抢爹爹带回来的……宝贝……”
管船!远航!通番!亏空!宝贝!
线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惊心动魄!沈墨璃的父亲,似乎是一位掌管远洋船队的重要人物,因带回的某些“宝贝”而被诬陷“通番亏空”,招致杀身之祸!这极有可能就是壬午旧案的真相一角!
“是什么宝贝?墨璃!是什么宝贝?”陆子铭急切地追问。
沈墨璃却痛苦地抱住了头,拼命摇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只知道……很亮……很冷……很多人抢……还有……图纸……爹爹藏起来了……”
图纸?!陆子铭心中巨震!是了!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很可能就来源于她父亲从海外带回来的某些“图纸”或“宝贝”!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孙猴子急促的声音:“公子!不好了!咱们派去北边运棉花的车队,在固安地界,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给截了!王大锤带人拼死抵抗,对方……对方动了弩箭!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棉花……棉花被抢走了大半!”
弩箭! 这已远超普通商业纠纷的范畴!对方动用了军用器械!
陆子铭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南方豪商,终于撕下伪装,开始动用武力了!
他看了一眼怀中因恐惧和回忆而瑟瑟发抖的沈墨璃,又想到张居正的警告和眼前赤裸裸的袭击,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决绝涌上心头。
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必须反击!
“猴子!立刻回去!召集所有人!开会!”陆子铭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嗜血的寒意,“另外,想办法……给那位葡萄牙人皮莱资递个话,就说……我对他的‘火汽机’和船,有点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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