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扇子去找宝玉,这大热天的,他急匆匆出去,连扇子都忘了带。
走到沁芳闸那边,果然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林姑娘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个背影。
我刚要把扇子递给他,谁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说:“好妹妹,我这心事从来不敢说,今天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只好忍着。只怕要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呢。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你。”
我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推他:“这是哪里的话?莫非中邪了?快别胡说!”
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是我,顿时满脸通红,夺过扇子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我站在原地,心还扑通扑通地跳。
他刚才那话,分明是把我看成林姑娘了。这样下去,只怕要闹出不好听的事来……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怔怔地落下泪来。
这宝二爷对林姑娘的心思,我是早就看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已经深到这个地步。他们两个,一个多病,一个任性,若是真做出什么不顾体统的事来,可怎么得了?我越想越怕,只觉得一阵心慌。
林姑娘那身子骨,风吹吹就坏了,偏偏心思又重。宝二爷更是个死心眼的,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两人要是真闹出什么来,老太太、太太那边怎么交代?我这当丫头的,又该怎么自处?
我站在日头底下,却觉得浑身发冷。得想个法子才好,可是又能有什么法子呢?真是愁死人了。
我正站在日头底下发怔,心里还想着宝玉方才那番话,忽见宝姑娘从那边走来,笑着问我:“这么大太阳,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我慌忙收回心神,勉强笑道:“看那边两只雀儿打架,怪有趣的,就看住了。”心里却扑通直跳,生怕方才宝玉那番话被她听了去。
宝姑娘朝宝玉远去的方向望了望,道:“宝兄弟急急忙忙的,这是往哪儿去?我方才看见他,本想叫住说句话,瞧他说话越发没个分寸,索性就由他去了。”
我忙替宝玉遮掩:“老爷叫他会客去。”
宝姑娘蹙眉道:“这么热的天,会什么客?别是又惹了什么事,叫去训话罢?”她总是这样周到,什么事都想到前头去。
我笑道:“不是的,当真是会客。”怕她再问,忙岔开话头:“宝姑娘这是往哪儿去?”
她却不接话,反问道:“云丫头在你们那儿做什么呢?”
我说请她帮忙做针线活,宝姑娘四下看了看,见近处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不是我说你,平日里那么明白的一个人,怎么这回这样不体贴?我冷眼瞧着,云丫头在家里其实做不得主。她家为了省俭,连针线上的人都不用,活计都是娘儿们自己动手。难怪这几回她来,说起家常就眼圈发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月请她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好些日子才送来,还说粗粗打的先凑合用。早知这样,我再也不麻烦她了。”
宝姑娘叹道:“她跟我说过,常做活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家里那些奶奶太太们还要给脸色看呢。”
我们正说着,忽见一个老婆子慌慌张张跑来,嚷道:“了不得了!金钏儿投井死了!”
我吓了一跳,忙问是哪个金钏儿。老婆子拍着腿说:“还有哪个?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被撵出去,今天在东南角井里发现了……”
我想起金钏儿平日里的模样,那样鲜活的一个丫头,说没就没了,不由得落下泪来。宝姑娘倒还镇定,只说了句“真是奇了”,就急着往王夫人处去了。
我独自站在原地,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上,却觉得浑身发冷。这府里看着花团锦簇的,怎么尽是这些说不出的苦楚。
史姑娘在家受苦,金钏儿竟走上绝路,宝二爷和林姑娘又那样……想着想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端着茶盘经过太太房门时,听见里头有哭声,悄悄在帘外站住了脚。只听宝姑娘温言劝着:“姨妈别太伤心了,依我看,金钏儿未必是赌气投井。许是在井边玩耍,失足掉下去的也未可知。”
太太带着哭音说:“前儿不过为一件小事说了她几句,原想过两日就叫回来的,谁想她气性这么大……”
“姨妈素日待下最是宽厚,”宝姑娘的声音柔和却坚定,“纵然她真有什么想不开,也是个糊涂人,不值得姨妈这般自责。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多赏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我听见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的声音,想必是宝姑娘在给太太奉茶。又听太太道:“已经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本想找两套新衣服给她妆裹,偏生凤丫头说眼下只有林姑娘生日备下的两套新衣。我想着林丫头身子弱,又是做寿的衣裳,拿来给去了的人穿,终究不吉利。”
帘子缝隙里,我看见宝姑娘站起身来:“这有何难,我前儿刚做了两套新衣裳,还没上过身。金钏儿生前也常穿我的旧衣,身量正好合适。”
太太忙道:“这怎么使得?你就不忌讳?”
宝姑娘笑了:“我从来不信这些。姨妈稍坐,我这就去取来。”
我连忙闪身躲到廊柱后,见宝姑娘带着丫鬟匆匆往蘅芜苑去了。不一会儿果真捧了两套衣裳回来,葱绿和杏子黄的料子,都是上好的杭缎。
正要进去奉茶,却见宝玉失魂落魄地走来,一头扎进太太怀里就哭。太太搂着他,话里带着责备:“知道你为金钏儿伤心,可也不能……”话说到一半见宝姑娘进来,便咽住了。
宝姑娘何等聪明,只装作没看见,将衣裳交给玉钏儿,温声道:“快给金钏儿送去罢,别误了时辰。”转身又对太太说:“姨妈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我看着她从容告退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般周到体贴,倒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可不知怎的,总觉得那温柔底下透着凉意。
宝玉还在抽噎,太太拍着他的背,叹气道:“你宝姐姐这般大度,你该好生学学才是。”
我默默退下,手里的茶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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