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走到议事厅外,忽见吴新登家的捧着旧账本匆匆回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窘迫。
探春接过账本细细翻阅,李纨也凑过去看。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探春轻声念着,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
“给他二十两银子。”探春的声音平静如水,“把这账留下,我们细看看。”
吴新登家的接过对牌,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注意到她退出时,与门外候着的钱槐家的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茶还未奉上,赵姨娘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眼圈通红,发髻也有些散乱。
就在这时,赵姨娘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连门帘都被掀得哗啦作响。李纨和探春忙起身让座,她却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未语泪先流。
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赵姨娘扯着帕子抹泪,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
探春起身让座,神色依旧从容:“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
“姑娘现踩我,我告诉谁去!”赵姨娘扯着帕子,声音尖利。
我忙将茶盏放在案上,悄悄退到屏风旁。只见李纨也站起来劝道:姨娘有话好好说。
“我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赵姨娘越发激动,“如今连袭人都不如了!方才钱槐家的说得对,果然是......”
我听得心头一紧,低头看见自己裙角的缠枝莲纹,忽然觉得这厅里的空气都凝滞了。
探春却不慌不忙地坐下,将帐本推到赵姨娘面前:原来为这个。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
她一字一句地念着帐目,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我瞧见吴新登家的在门外探头探脑,几个媳妇也聚在窗下窃窃私语。
我站在屏风旁,看见窗外几个婆子的身影悄悄聚拢。探春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刻意提高声音念着账目,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
赵姨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探春却不给她机会:“她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糊涂不知福。”
赵姨娘还要争辩,探春却忽然红了眼圈: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
一滴泪珠落在账本上,她也不去擦,任那墨迹渐渐晕开: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
李纨忙递过帕子,探春却推开,继续说道:“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
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探春抬起泪眼,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
李纨这时才回过神来,柔声劝解:三妹妹快别伤心,姨娘也是一时心急。
我望着探春挺直的脊背,忽然明白她今日这番作态,不止是说给赵姨娘听,更是说给那些暗中观望的奴才。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时候眼泪比呵斥更有分量,可惜生为女儿身,空有凌云志,终究难逃这深宅大院的束缚。
我正要将凉了的茶换下,赵姨娘忽然扯住探春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太太疼你,你越发该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
探春猛地抽回衣袖,指尖微微发颤: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哪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
李纨忙打圆场:姨娘别生气,三妹妹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得出来。
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探春转向李纨,眼中闪着泪光,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
赵姨娘气得浑身发抖: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
我注意到窗外几个婆子探头探脑,钱槐家的更是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显然,这番闹剧早有人暗中煽风点火。
探春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却异常清晰: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
这话如同惊雷,连李纨都怔住了。赵姨娘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好......好你个三姑娘......
既这么说,探春站起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每日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哽咽: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子翻腾一阵......
这时,平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奶奶打发我来问问,今日的账目可还顺利?
平儿掀帘进来时,赵姨娘忙不迭地起身让座,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你奶奶好些?我正要去瞧呢,只是不得空。
李纨见了平儿,神色稍缓:你怎么来了?
平儿捧着个锦缎包袱,笑吟吟道:奶奶听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怕姑娘和奶奶不知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
我正为探春换茶,见她指尖骤然收紧,茶盏在托盘中轻轻一响。
又好好的添什么!探春的声音清冷如冰,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
平儿神色一凛,垂手静立。
你主子真个倒巧,探春站起身,目光如炬,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
赵姨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你告诉他:探春一字一顿,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怎么添去。
平儿深深低头:姑娘说得是。
这一刻,我忽然看清了探春的艰难。她站在这里,前有刁奴试探,后有生母逼迫,连病中的凤姐都要借机施恩。这深宅大院里的每一分权柄,都沾着看不见的血泪。
去吧。探春背过身,望着窗外,按旧例办。
平儿默默退下,赵姨娘也讪讪地跟着出去了。李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夕阳西斜,将探春的身影拉得细长。我轻轻放下茶盏,见她眼角犹有泪痕,却倔强地昂着头。那辅仁谕德的匾额在她头顶高悬,仿佛一种无言的讽刺。
这一刻的探春,不像个闺阁小姐,倒像个披甲执戈的战士,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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