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紧紧地握着王芳芳那只冰冷的小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那晚,他没有再回自己那间没有窗户的、如同棺材般的小屋。他就那么和衣躺在客厅那张用几本书垫着腿的、捡来的破沙发上,蜷缩着身体,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他来到省城的两个多月里,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也没有那深入骨髓的、对未来的恐慌。
因为他知道,在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在那盏昏黄的台灯下,有一个人,会陪着他,一起扛起这片即将崩塌的天。
第二天清晨,当他被窗外“一线天”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唤醒时,王芳芳已经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桌子上,放着两个还带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清秀而有力。
“我去市场买菜,顺便把你的鞋拿去村口的修鞋摊补一下。馒头趁热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带一个好消息回来。”
张磊拿起那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他看着字条上那句半是命令半是鼓励的话,笑了。
那笑容,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阴霾,只剩下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大的自信。
他穿上了那双王芳芳给他买的、他一直不舍得穿的崭新运动鞋,感觉自己的双脚,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他没有再骑那辆破自行车。
今天,他要去见的,是名单上最难啃,却也最有可能成为他们翻盘点的硬骨头——“宏图餐饮”的黄老邪。
他必须以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姿态,出现在那个精明得像鹰隼一样的男人面前。
他奢侈地,花了两块钱,坐上了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
……
这一天,对张磊来说,又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炼狱。
他没有再像前一天那样,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堵门。他只是在黄老邪公司对面的那家廉价面馆里,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然后,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整天。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出现的那一瞬间。
而王芳芳,则在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打着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将他们仅剩的那点“军费”,掰成了无数瓣来花。她去了村里最嘈杂、最便宜的菜市场,为了几毛钱的青菜,和那些最精明的菜贩子,唇枪舌战,寸土不让。
她用最少的钱,买回了能让他们撑过这个星期的、最基本的口粮。
然后,她又将张磊那双已经彻底开了口的破皮鞋,送到了村口那个满脸沧桑的修鞋老师傅手里,好说歹说,才让对方答应,用最结实的牛筋线和胶水,帮他把那道狰狞的口子,重新补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那间冰冷的出租屋,打开那台已经有些卡顿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再一次,投入到了那片由数据和信息组成的、无穷无尽的战争之中。
她像一个最高级的商业间谍,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网络资源,疯狂地搜集着关于黄老邪,关于“宏图餐饮”,关于他们所有潜在竞争对手的一切信息。
她将那些零散的、真假难辨的信息,抽丝剥茧,去伪存真,然后,一点一点地,为张磊,构建起一张更精准、更致命的“作战地图”。
时间,就在这种一个在外冲锋陷阵,一个在内运筹帷幄的、默契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夜幕再次降临,将这座巨大的城市吞噬时,张磊拖着一身的疲惫,和一颗因为等待了一天却依旧一无所获而有些沉重的心,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公交车上,挤满了和他一样,奔波了一整天,脸上写满了麻木和疲惫的城市边缘人。
他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那些飞速倒退的、属于省城的、璀璨的万家灯火,心里,却感到了一阵阵的荒凉。
这座城市,太大了。
大到,无论有多少盏灯为别人而亮,却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不。
当公交车驶入石牌村那片熟悉的、如同迷宫般的黑暗时,他习惯性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
在那片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般漆黑的“握手楼”之中,在六楼那个最高、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小小的、却又无比明亮的、昏黄色的灯。
那盏灯,像一颗坠入凡间的、孤独的星辰,又像一座矗立在茫茫黑夜里的、永恒的灯塔。
它穿透了无边的黑暗,穿透了刺骨的寒风,也穿透了他心中那片坚硬的、冰冷的壁垒,用一种最温柔、最沉默的方式,告诉他:
“回来吧。”
“这里,是家。”
张磊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他走下车,走上那段熟悉的、漆黑的、散发着尿骚味的楼梯。
他的脚步,不再像昨天那样沉重和麻木。
反而,变得越来越轻快,越来越坚定。
因为他知道,在那盏灯的后面,有一个人,在等他。
他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迎接他的,不是询问,也不是安慰。
而是一股温暖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饭菜香味。
王芳芳正系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忙碌着。昏黄的灯光,将她那瘦弱的、忙碌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那么的单薄,却又那么的温暖。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清炒小白菜,和一碗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香喷喷的紫菜蛋花汤。
这是他们来到省城后,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饭。
“回来了?”王芳芳从厨房里探出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的温柔,“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张磊看着她,看着她额头上因为热气而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那双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把锅铲。
“我来。”
那一晚,他们没有再谈工作,没有再谈那些令人沮丧的失败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他们只是像一对最普通的、相依为命的兄妹,坐在这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就着那盏昏黄的灯,安安静静地,吃着这顿来之不易的、热气腾腾的晚饭。
饭后,张磊主动地收拾了碗筷。
等他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王芳芳已经为他端来了一盆滚烫的热水。
“泡泡脚吧,活活血,晚上能睡得好一点。”
张磊将那双因为奔波了一天而早已酸胀麻木的脚,浸入到热水里。
一股暖流,瞬间从脚底板,传遍了全身的四肢百骸,舒服得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而王芳芳,就坐在他对面的那把塑料凳上,戴着老花镜,就着灯光,开始帮他缝补那件唯一的、西装外套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刮破了的袖口。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显然不常做这种针线活。
但她的神情,却异常的专注,和认真。
张磊看着她,看着她那低垂的、被灯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看着她那因为不熟练而被针扎了好几次的手指。
他那颗早已被现实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无比的、柔软。
“姐。”他轻声喊道。
“嗯?”王芳芳头也不抬。
“……没什么。”
他想说“谢谢你”,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太轻,根本承载不了这份,在绝境中相依为命的、沉甸甸的恩情。
他只能将这份感激,深深地,埋在心底。
然后,化作明天,继续去战斗的、无穷的力量。
那个夜晚,很长,也很短。
在这间位于城市最底层、最卑微角落里的小小出租屋里,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情相拥。
只有一盏,在深夜里,永远为归人而亮的、不灭的灯。
和一碗,在寒风中,永远为家人而热的、暖心的汤。
而这份沉默的、却又重若千钧的温暖,也成了支撑着张磊,走过那段最黑暗、最绝望的岁月的、唯一的光。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欲望阶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