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把那件怪衣裳塞进床底时,槐树叶正落得满地都是。他蹲在床前瞅了半晌,布料在昏暗中泛着暗花,像浸了油的夜云,摸上去滑溜溜的,比村东头张寡妇织的最好的绸缎还要软三分。
“邪门玩意儿。”他嘟囔着往灶房挪,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身后“窸窣”一声。回头看时,那件衣裳竟从床底溜了出来,下摆还扫着他的草鞋。
狗剩是溪云村有名的憨子,三十出头没娶上媳妇,靠给村里缝补浆洗过活计——别误会,他是个男人,只是手巧得离谱,纳的鞋底能传三代,补的衣裳看不出补丁。三天前他在后山捡柴,看见这衣裳挂在歪脖子槐树上,领口绣着些看不懂的花纹,盘扣像两只小蝴蝶停在那儿,样式怪得很,既不是短褂也不是长衫,裹在身上怕是连锄头都抡不动。
他本想上交里正,可衣裳太体面,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物件,鬼使神差就揣回了家。
此刻那衣裳在地上慢慢蠕动,活像条没骨头的蛇。狗剩吓得腿肚子转筋,抄起门后的扁担:“你……你是个啥东西?”
衣裳忽然立了起来,领口往起一翘,像是在打量他。过了会儿,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带着点捏着嗓子的娇气:“瞎叫唤什么?吓掉了我的盘扣你赔得起?”
狗剩的扁担“哐当”砸在地上。这衣裳成精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那衣裳往他跟前飘了飘,袖口还抖了抖,像是在拍灰。
“看你这穷酸样,”女声啧啧两声,“住的地方比我见过的轿夫歇脚棚还破。”
“你……你到底是啥精怪?”狗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舌头还打着结。
“旗袍。”衣裳挺了挺腰,虽然没人穿着,却显出几分挺括,“正经苏绣的旗袍,不是什么野路子精怪。”
狗剩哪听过“旗袍”这词,只当是某种他不懂的妖怪名号。他缩到墙角,看着那件自说自话的衣裳在屋里飘来飘去,一会儿嫌弃灶台上的锅黑,一会儿抱怨窗户纸破了透光。
“喂,那个谁,”旗袍忽然转向他,“给我找个衣架,黄铜的最好,没有的话红木也行,实在不行……这根晾衣绳也凑活,就是太糙。”
狗剩瞪着眼:“我这儿只有柴禾棍!”
旗袍像是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说:“那……那你别碰我,手上全是浆糊味。”
就这样,狗剩家多了个不请自来的房客。他试着把旗袍扔出去,可第二天一早准会发现它好端端挂在门后的柴禾棍上,还会抱怨外面露水打湿了绣花。他又想烧了它,刚点着火柴,旗袍就自己蹦进了水缸,溅得他满脸是水,还尖着嗓子骂他“暴殄天物”。
折腾了几天,狗剩认命了。反正这旗袍除了嘴碎点,也没害他,就是每天要占用他半缸清水来“泡澡”——其实就是把自己泡在水里舒展布料,还得让狗剩往水里撒把细盐,说是“固色”。
溪云村坐落在青山坳里,几十户人家靠种山货过日子。狗剩的名声本就一般,自从旗袍来了,他更是成了村里的怪谈主角。有人说他中了邪,整天对着空气说话;有人说他捡了件死人衣裳,被缠上了;还有人说他藏了宝贝,想独吞。
这天狗剩去河边捶衣裳,二柱子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狗剩哥,你家是不是有啥怪事?我昨儿半夜路过,看见你窗户上有影子在晃,还不是人的形状。”
狗剩心里一紧,嘴上却硬:“胡说啥,那是我新做的布偶,挂着玩呢。”
“布偶能有那么长的袖子?”二柱子撇撇嘴,“我看你是被啥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要不请王婆来念念经?”
狗剩正想骂他,就听见河边的洗衣石板“啪”地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二柱子低头一看,自己刚捶好的裤子掉进了水里,还被一股水流推着往河中心漂。
“哎!我的裤子!”二柱子手忙脚乱去捞,结果脚下一滑,“扑通”摔进了河里,溅起老大水花。
狗剩看得清楚,刚才是他放在石板上的木槌自己滚了一下,撞掉了二柱子的裤子。他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往家的方向看了看,隐约觉得是旗袍搞的鬼。
等他拎着湿漉漉的衣裳回家,果然见旗袍挂在柴禾棍上,袖口得意地晃悠:“那小子嘴太碎,该教训。”
“你别乱来!”狗剩急了,“村里人本来就疑神疑鬼,被他们发现你,非把你烧了不可!”
旗袍哼了一声:“烧我?他们那点破柴火,能烧得动我这上等真丝?”话虽如此,却乖乖没再作声。
日子久了,狗剩倒也摸出点旗袍的脾气。它爱美,见不得脏东西,每次狗剩补完衣裳,它都要指点几句,说针脚歪了,配色丑了;它还嘴馋,尤其喜欢闻肉香,每次狗剩买了点肉骨头炖汤,它就飘到灶边不走,说要“吸点肉香养料子”;它最怕的是老鼠,有次半夜窜出只耗子,旗袍吓得直接裹住了狗剩的脑袋,差点没把他闷死。
最让狗剩觉得稀奇的是,旗袍认得字。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刘秀才来看过狗剩几次,每次留下的字条,旗袍扫一眼就能念出来,还能点评几句:“这字歪歪扭扭的,还没我领口的盘扣工整。”
这天刘秀才又来,手里拿着张告示,说是县里要举办刺绣大赛,得奖的能去府城见大官。溪云村没人懂这个,刘秀才也就是来给狗剩解闷。
狗剩正瞅着告示上的花纹发呆,旗袍忽然飘过来:“这绣的什么玩意儿?喜鹊登梅绣成了乌鸦站树,寒碜死了。”
刘秀才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摔了:“谁……谁在说话?”
狗剩赶紧打圆场:“是我,我瞎念叨呢。”
旗袍却不依不饶:“让他把告示拿近点,我看看评判标准。”
狗剩没法子,只好借口看得不清楚,把告示凑到柴禾棍旁边。旗袍在告示上扫了几遍,哼了一声:“就这水平还敢办大赛?我闭着眼睛都比他们绣得好。”
刘秀才捋着胡子笑:“狗剩你真会开玩笑,这刺绣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旗袍急了,袖口一卷,卷起桌上的绣花针和线头,在空地上“唰唰”绣了起来。只见银针翻飞,红线游走,不过片刻功夫,一块破布头上就出现了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上还闪着细微的光泽,像是沾了晨露。
刘秀才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指着破布头说不出话。狗剩也愣了,他知道旗袍讲究,可没想到它还有这本事。
“怎……怎么样?”旗袍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比那告示上的强多了吧?”
刘秀才好半天才回过神,对着破布头连连作揖:“神……神技啊!狗剩,这……这是你弄的?”
狗剩挠挠头,含糊道:“瞎……瞎绣的。”
“这哪是瞎绣的!”刘秀才激动起来,“狗剩,你去参加大赛!准能得奖!”
狗剩连忙摆手:“我哪行啊,我就是个补衣裳的。”
“怎么不行?”旗袍抢话,“有我在,保准拿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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