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的蓝光映在苏羽脸上，她盯着GSS-1表面那个新出现的光点。太阳系的图案在缓缓旋转，仿佛一个回应的微笑。但这份宁静只持续了不到三小时。
“苏博士。”雷诺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异常僵硬，“请立即到中央指挥室。”
指挥室里的空气凝滞如冰。全息投影上，地球联邦的徽标正在缓缓旋转，下方列着七位高级官员的影像。他们的脸孔在冷光中显得格外严肃。
“苏羽博士。”中央的老者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签署的GSS-1交互协议，直接导致了火星轨道危机。”
她感到喉咙发紧。“长官，协议经过委员会审核...”
“但最终签字的是你。”熵派的代表打断她，一位穿着深蓝制服的中年女性，“你擅自决定向未知生命体展示人类神经网络，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雷诺将军向前一步。“苏博士的行动得到了我的授权。”
“将军，你的责任我们稍后会讨论。”军方代表冷冷地说，“现在的问题是，谁在报告上签了字。”
全息屏幕上调出那份文件。她的签名在右下角清晰可见，墨迹仿佛还在流动。那天签字的笔此刻在她口袋里沉甸甸的。
“根据联邦紧急状态法第17条，”老者继续说，“你被暂时解除GSS-1项目主管职务，等待调查委员会的决定。”
李明在控制室另一端猛地站起。“这不公平！是苏博士化解了危机！”
“坐下，李工程师。”老者的声音不容反驳，“危机正是由她引发的。”
苏羽感到指尖发凉。她想起GSS-1表面那个回应的光点，那个跨越星海的问候。现在，这份接触变成了需要追责的危机。
三天后，分裂的迹象开始显现。
地球联邦议会上，熵派议员公开指责军方“鲁莽行事”，要求削减深空探索预算。军方代表则反击熵派“过度谨慎阻碍人类进步”。争吵声中，GSS-1传来的新数据被搁置一旁。
苏羽被软禁在生活舱内。透过舷窗，她能看见远处GSS-1依然在缓缓旋转，表面的神经元图案比之前更加清晰。它似乎在学习，在适应，在等待。
第四天早晨，雷诺来到她的舱室。将军眼下的阴影比往日更深。
“他们在找替罪羊。”雷诺递给她一杯咖啡，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联邦需要向公众解释那两艘货船的损失。”
“它们不是损失。”苏羽轻声说，“它们是桥梁。”
雷诺没有反驳。他望向舷窗外的GSS-1。“分裂不只是政治上的。科学界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继续与GSS-1接触，另一派要求立即终止所有交流。”
“你怎么想，将军？”
他沉默良久。“我签署了太多文件，苏博士。但你的那份，我认为是正确的。”
下午，调查委员会传唤她。通过视频连接，她看见地球那边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问题一个接一个，尖锐而刻薄。
“你是否考虑过展示神经网络可能引发的风险？”
“你如何解释擅自决定的行为？”
“两艘货船的价值超过八十亿联邦币，这个责任你准备如何承担？”
她试图解释那个时刻的紧迫性，GSS-1的理解方式，那个跨越星海的星图。但委员会成员的眼神告诉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需要为损失负责。
第七天，分裂正式升级。
火星殖民地宣布暂停向地球输送稀有矿物，抗议联邦的“短视决策”。作为回应，地球方面威胁削减对火星的生命支持系统供应。
在深空站，工作人员也开始选边站队。有人避开苏羽的目光，有人则偷偷向她点头示意。
夜晚，苏羽独自来到观测台。GSS-1在黑暗中发光，表面的图案似乎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打开个人终端，调出那份星图。那个陌生的星系，三颗行星围绕双恒星运行。
“你在看什么？”李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它的家。”苏羽指向星图，“它在告诉我们，它从哪里来。”
李明沉默片刻。“委员会今天找我了。他们想要我作证，说你行为鲁莽。”
“你会吗？”
“我告诉他们，如果当时是我在场，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苏羽转头看他。年轻的工程师脸上没有犹豫，只有坚定的光芒。
“谢谢。”她说，“但你不必这样。”
“我们已经看见了宇宙中还有别人，苏博士。现在却要因为恐惧而背过身去吗？”
就在这时，警报轻声响起。不是紧急警报，而是有新数据的提示。
GSS-1表面，那个代表太阳系的光点正在变化。它延伸出一条细线，指向星图中另一个陌生的星系。一条新的路径，仿佛在邀请。
苏羽感到心脏猛地一跳。它还在尝试交流，尽管人类正在为谁该负责而争吵不休。
第二天，分裂达到了顶点。
地球联邦宣布成立独立的GSS-1管理委员会，完全由熵派控制。军方立即抗议，威胁撤回在深空站的驻军。
雷诺将军把自己关在指挥室里整整六小时。当他出来时，脸上带着苏羽从未见过的疲惫。
“他们要求将你送回地球接受正式调查。”他说，“运输船明天抵达。”
生活舱的墙壁似乎在这一刻向她压来。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通过望远镜看星空时的震撼，那种无边无际的可能性。现在，她触摸到了那种可能性，却要为此受罚。
“将军，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
雷诺递给她一个数据芯片。“这是GSS-1过去二十四小时的全部数据。它在学习我们的语言，苏博士。速度惊人。”
她插入芯片，全息屏幕上浮现出复杂的符号序列。GSS-1不仅在学习人类语言，它还在创造一种混合语言，结合了数学、图像和某种无法完全理解的情感维度。
“他们害怕的不仅是责任，苏博士。”雷诺轻声说，“他们害怕改变。害怕我们不再是宇宙中唯一的孩子。”
运输船抵达时，深空站的气氛凝重如铁。两名军官前来带她离开，他们的表情僵硬而尴尬。
就在她走向气密门的路上，整个深空站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
控制台传来急促的呼叫。“将军！GSS-1...它在发射某种信号！不是朝向我们，是朝向地球！”
所有人奔向观测窗。在黑暗的太空中，GSS-1表面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闪烁着。那光芒组成了一系列复杂的图案，仿佛在书写什么。
苏羽认出了那些符号。是GSS-1新创造的语言，混合了人类数学和它自己的符号系统。
“它在说什么？”雷诺问。
李明从控制室跑出来，手里拿着刚刚解码的数据板。“它在...它在询问苏博士的下落。”
寂静笼罩了整个走廊。两名军官交换了不确定的眼神。
GSS-1的光芒继续闪烁，这次组成了一个清晰的人类数字：7。苏羽在深空站工作的天数。
然后是一个问号。
巨大的，闪烁的，充满关切地问号，悬挂在黑暗的太空背景中。
雷诺将军缓缓转向两名军官。“告诉委员会，情况有变。”
苏羽感到眼眶发热。在那个问号中，她看到的不是外星生命的威胁，而是一种理解，一种跨越物种的关怀。
责任可以被推卸，联盟可以分裂。但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存在注意到了她的离开，并且提出了疑问。
这个认知，比任何辩护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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