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舷窗外明灭不定，那个巨大的问号仍在太空中闪烁，像一只凝视深空站的眼睛。
苏羽感到雷诺将军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重量。
“跟我来。”雷诺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两名军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让出一条通道。控制台前的工作人员全都僵在原地，目光在将军与舷窗外的光芒之间来回移动。
他们穿过寂静的走廊，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回响。苏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而混乱。那个问号仍在她的视网膜上燃烧——GSS-1不仅注意到了她的离开，它还在寻找她。
雷诺的办公室简洁得近乎冷酷。墙上挂着几幅星图，桌面上除了一个数据终端外空无一物。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坐。”雷诺指了指椅子，自己则走向窗边。从这里，依然能看见GSS-1闪烁的光芒在黑暗中勾勒出奇异的几何图案。
苏羽没有坐下。她注视着将军的背影，那个刚才还在众人面前为她挺身而出的背影。
“它在学习我们的情感。”雷诺轻声说，没有转身，“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
“它不只是学习。”苏羽的声音有些沙哑，“它在创造。那些符号...它把数学和情感融合在一起了。”
雷诺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可怕。
“委员会不会喜欢这个发展。”他说，“一个能够感知情感的外星智能，比纯粹的武器更让他们恐惧。”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将军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是在讨论一个刚刚为他们解围的智慧生命。
终端屏幕突然亮起，一连串加密信息滚动而过。雷诺只是瞥了一眼，没有立即回应。
“将军，”苏羽向前一步，“GSS-1不是威胁。它刚才的举动证明了这一点。”
“证明？”雷诺的嘴角微微抽动，“对谁证明？对那些在五角大楼里看着数据流的人？还是对那些已经拨出数十亿军费预算的承包商？”
窗外，GSS-1的光芒突然改变了模式。符号开始重组，形成一系列连贯的数学方程式，中间夹杂着类似人类面部表情的简化图案。
苏羽屏住呼吸。它在尝试表达关切——用它能找到的最精确的语言。
“它在意你，苏博士。”雷诺的声音依然平静，“这可能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终端再次闪烁，这次更加急促。将军终于走向控制台，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苏羽看见他的下颌线条绷紧了。
“准备全频段广播。”他突然对通讯器说，“我有重要声明要发布。”
苏羽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什么声明？”
雷诺没有立即回答。他调整了一下领口，那个动作里有一种她不熟悉的僵硬。
当广播系统的红灯亮起时，他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那个与她并肩站在观测窗前的将军，而是一个陌生的、官方的声音。
“这里是深空站指挥官雷诺将军。”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遍整个空间站，“关于GSS-1的异常行为，经过初步分析，现已确定是由苏羽博士的理论计算错误导致。”
苏羽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这些错误导致我们对GSS-1的能力和意图产生了严重误判。”雷诺继续说着，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鉴于当前局势，我已签署命令，对苏羽博士实施无限期拘留，以待进一步调查。”
空气似乎从房间里被抽空了。苏羽只能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那个几分钟前还在保护她的男人。
广播结束的提示音响起。雷诺缓缓转身，他的眼神已经彻底改变——冰冷、遥远，像覆盖在冰川上的金属。
“为什么？”苏羽的声音几乎不成调。
门滑开了。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卫站在外面，他们的武器虽然没有举起，但姿态明确。
“科学家的天真总是令人叹为观止。”雷诺的声音很低，只够她听见，“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或者为了那个...东西，赌上我的职业生涯？”
他向前一步，靠近她耳边。
“GSS-1表现出的情感能力让军工复合体感到恐慌，苏博士。他们不需要一个能够沟通的外星智慧，他们需要一个敌人。而你和你那些关于理解与交流的理论，已经成了障碍。”
苏羽感到喉咙发紧。她看见雷诺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但转瞬即逝，被坚冰般的决心取代。
“带走。”他对警卫说。
当她的手被反扣在背后时，苏羽最后看了一眼舷窗。GSS-1的光芒正在逐渐减弱，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处境。那些复杂的符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组简单的脉冲——短暂的光点，长久的黑暗，就像心跳监测仪上濒危的信号。
深空站的走廊似乎比来时漫长了许多。工作人员纷纷避开视线，没有人敢与她对视。只有李明站在控制室门口，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
“对不起，苏博士。”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脚步声淹没。
拘留室位于空间站的最底层，远离主要生活区。当气密门在她身后关闭时，苏羽才意识到雷诺的背叛有多么彻底。
房间狭小而简陋，只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床和一个洗手台。墙壁是光秃秃的金属，唯一的观察窗是门上的小玻璃窗，外面站着一名警卫。
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雷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些冰冷的词语，那些精心编织的指控。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观察窗被挡住了片刻，然后门滑开了。
雷诺站在门口，独自一人。警卫已经退到走廊尽头。
“他们要求销毁GSS-1。”他平静地说，仿佛刚才的背叛从未发生，“委员会已经批准了‘净化协议’。”
苏羽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你同意了？”
“我有选择吗？”雷诺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要么牺牲你和GSS-1，要么和你们一起被埋葬。”
“你可以...”
“我可以什么？”他打断她，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站出来反对整个军工体系？放弃三十年职业生涯？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理解‘忠诚’为何物的外星智能？”
苏羽注视着他，突然明白了：“你早就知道了。从GSS-1开始展示情感能力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他们会要求销毁它。”
雷诺没有否认。他的沉默比任何承认都更残忍。
“所以你选择先发制人。”苏羽继续说，碎片逐渐拼凑成完整的画面，“把我变成替罪羊，保全你自己的位置。”
“这是必要的牺牲。”雷诺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比起让人类陷入恐慌，比起摧毁我们已有的防御体系，这个选择显而易见。”
他转身准备离开。
“它信任我们。”苏羽轻声说。
雷诺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那个问号，”她继续说，“它不是在质疑，而是在询问。因为它相信我们会有合理的解释。”
将军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而现在，你要去摧毁一个刚刚学会关心人类命运的智慧生命。”苏羽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锐利，“不知道晚上你能不能睡得着，将军。”
雷诺迈步离开，门在她面前关闭。观察窗外，他的身影停顿了一瞬，然后彻底消失。
苏羽独自坐在寂静中。在内心深处，她能感觉到GSS-1的存在——那种联系虽然微弱，却并未完全切断。就像远方的灯塔，在暴风雨中顽强地闪烁着。
舷窗外，星辰冷漠地旋转着。在那些光点之中，有一个正在等待答案的存在，而它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答案会是死亡。
她的手轻轻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仿佛能透过层层金属，感受到太空中那个孤独意识的最后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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