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似箭,破开运河水,发出哗啦哗啦的急促声响。第三艘“风快船”的船舱内,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空气凝滞。
坦诚了太子身份,赵啸天那斩钉截铁的效忠誓言犹在耳边回响,但朱慈烺心中却没有半分松懈。
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分流逝,都意味着南方局势可能滑向不可控的深渊,必须立刻落子。
“赵统领,”朱慈烺的声音带着紧迫,“速取运河全图来。”
赵啸天精神一振,没有丝毫拖沓:“卑职遵命。”
他转身掀开舱帘,对着外间警戒的杨保低声吩咐几句。很快,一张卷边泛黄、却浆洗得颇为干净的大幅舆图被恭敬地呈了进来。这是漕帮安身立命的根本,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运河走向、水情深浅、闸口码头、乃至沿岸重要城邑、帮中据点,虽不如兵部精细,却实用无比。
朱慈烺接过舆图,“王伴伴,赵统领,近前议事。”他声音低沉,“护卫退至舱外十步,无令擅近者,格杀勿论。今日之言,出我口,入尔耳,绝不许半点风声外泄。违者,无论何人,皆以谋逆论处。”
赵啸天心头凛然,太子这是将身家性命彻底托付了。他立刻转身,对着舱外低吼:“杨保,带人退后十五步,封死舱门,敢靠近者,剁碎了喂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铁血的决绝。
“遵令。”杨保毫不犹豫,立刻带着护卫悄无声息地后退,将整个船舱包围得如同铁桶。
舱内只剩下三人。
油灯的光晕在舆图上跳跃,映照着朱慈烺异常凝重的脸庞。
他猛地将舆图在舱中仅有的小桌案上铺开,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戳向山东腹地——济宁州!
“此地,”朱慈烺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便是孤选定的——大明中兴之基,抗虏复国之起点。”
王之心和赵啸天皆是一震,目光紧紧锁住舆图上那个被太子指尖重重按压的圆点。
赵啸天眉头微蹙,他熟悉运河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济宁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运河咽喉,漕运重镇,四大兵备道(沂州、临清、漕濮、济宁道)之一,每年百万石漕粮北运的中枢,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拳直言道:“殿下明鉴,济宁确系要冲,然……此地四通八达,周遭百里尽是平原,无险可守。若闯贼或建虏铁骑突至,滚滚而来,我军如何抵挡?岂不是,坐困危城?”
赵啸天顿了顿,指着舆图更南的方向,“卑职斗胆,是否再南下些许?徐州控扼南北,淮安亦是重镇,皆有山川河湖可依……”
朱慈烺没有立刻反驳,反而赞赏地看了赵啸天一眼:“赵统领思虑周全,能直言军略,孤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手指猛地划过舆图,点在徐州位置,“然,徐州有高杰。”
“高杰?”赵啸天微微一愣。
“此獠,”朱慈烺语气冰冷,带着穿透时空的洞悉,“昔年叛闯投明,骁勇善战不假,然其军纪散漫如匪,劫掠成性,更兼拥兵自重,桀骜难驯。此等人,可用其勇,却绝不可信其忠。更不可托付腹心。”
“若贸然入徐州,无异于羊入虎口,必被其挟持,沦为邀功请赏之筹码。”
赵啸天和王之心心头剧震,尤其是赵啸天,他听闻过高杰跋扈,但太子对其“可用不可信”的论断,以及对其可能反噬的精准预判,简直洞若观火。
这绝非一个深宫少年能有的见识,一丝寒意夹杂着敬畏窜上他的脊梁。
朱慈烺的手指毫不停留,划过淮安:“刘泽清,” 他的声音更加不屑,“此贼,早已吓破狗胆,据孤所知,其拒诏不勤王,反趁乱洗劫临清,裹挟财货兵丁,此刻怕是已仓惶南窜淮扬。”
“此等鼠辈,比之高杰,犹有不如。废物而已,安敢托付?”
赵啸天听得头皮发麻,太子对江北军阀的认知,竟比他们这些常年混迹运河、消息灵通的漕帮大佬还要透彻。
太子这份洞察力,简直鬼神莫测。
“至于赵统领所忧铁骑之患…”朱慈烺话锋回转,手指再次落回济宁。
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再局限于州城一点,而是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沿着舆图上蜿蜒的蓝色水线,快速勾勒。
“看,”朱慈烺的手指如同画笔,点在济宁南侧:“南阳湖,”转向再南边:“独山湖,昭阳湖,微山湖。”他的手指在几大湖泊之间快速游走,“此地水泊相连,河道纵横,绝非无险可守的死地。”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声音带着一种自信:“孤要的,正是这份‘坦途’,正是这片看似无险的水网。”
“若敌寇铁骑胆敢深入此地,孤便以这运河为血脉,以湖泊为屏障,以纵横沟渠为壕堑,以密布苇荡为帷帐。掘深壕,设鹿砦,布铁蒺藜,更辅以强弓劲弩,火铳大炮,让他闯贼、建虏的铁骑,在这泥泞水网之中,寸步难行。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沼泽绞肉’,叫他们人马俱陷,有来无回。”
不过其实朱慈烺心里也清楚,如果历史没变,按照后世的记载,直到四月底,闯军和满清都没有派大军到山东,整个山东在1644年三月四月,几乎就是一个权力真空期,凭借济宁的高城墙,自然无虞。
王之心听得目瞪口呆。
赵啸天更是浑身一震,他常年行船于运河,对济宁周边的水网地形了如指掌。经太子这一点拨,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画面:
利用狭窄河道伏击,利用浅滩淤泥迟滞马速,利用芦苇荡设下火攻陷阱,这看似无险的平原水乡,在太子口中,竟化作了埋葬铁骑的绝地。
“再者,”朱慈烺的手指重重敲在济宁州城的图例上,“此城,城墙高厚,乃山东运河沿线除德州外最坚固之城,又常年为漕运部门驻节之地,兵备道衙门所在,积存武备、通晓兵事之吏员、乃至熟悉河道水情之工匠民夫,皆远胜他处,此乃根基,此乃底气。”
朱慈烺的手指不再停留,开始在舆图上疾速游走,手指东划,点向兖州、莒州方向:
“鲁王朱以海,宗室近支,血性未泯,可引为奥援,号召山东宗室。”
指尖上移,戳向青州:“衡王朱由棷?,青州守备李士元,此二人皆可用,李士元熟知地方军务,乃守土良将。”
指尖西移,点向济南:“山东巡抚邱祖德。”
朱慈烺语气带着笃定的赞赏,“孤深知其为人,耿介忠贞,刚烈不屈,必不降贼,其于山东民政,了如指掌。此等干才,乃安定后方、筹措粮饷之不二人选。”
手指戳向胶东半岛的胶州:“胶州知州郭永祥,位卑未敢忘忧国,其志可嘉,其才可用,亦当联络。”
最后,指尖射向舆图上的天津卫,点在标注着“大沽口”的位置:“大沽口总兵曹友义。”
朱慈烺满是信任地说道,“孤知其忠勇,其麾下数千水师健儿,乃北地海上劲旅,亦是牵制建虏侧翼之重要力量。”
舆图之上,山东之地,已被朱慈烺的手指勾勒出一个以济宁为核心、辐射四方、彼此呼应的战略网络。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都仿佛一颗被精准点亮的星辰。
王之心和赵啸天已经完全看呆了,两人如同泥塑木雕,嘴巴微张,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这……这还是那个养在深宫、年仅十五岁的太子吗?
这分明是,是执掌天下棋局、洞悉四海英杰的神算国手。
山东巡抚邱祖德刚烈不屈?胶州知州郭永祥位卑忧国?大沽口曹友义忠勇可靠?这些连他们漕帮情报网络都未必能完全确认的细节,太子竟如数家珍,言之凿凿。
这份洞察力,这份对天下人才的精准把握,简直匪夷所思。
一种近乎神迹般的敬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啸天的心房。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太子爷,是几百年后穿越来的家伙,自带“历史上帝视角”。
朱慈烺对他们的震惊浑然不觉,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端起旁边赵啸天不知何时悄然奉上的一杯温热的桂花茶,大口灌下。清甜的茶香混合着桂花的气息,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舆图南方。手指沉稳地落在应天府(南京):“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朱慈烺语气带着倚重,“此人虽优柔寡断,恐为他人所困,但忠贞体国,天下皆知,其可总督江南全局,为前方筹措、转运粮饷军械。此乃命脉,不会有失。”
他的手指在应天府重重一点。随即,指尖斜划向凤阳中都:“凤阳总督马士英。”
朱慈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考量,“此人,善权谋,握有江北部分兵权。当务之急,需其稳住江北局势,勿使内乱。更需借其口,昭告天下——父皇殉国,大明太子朱慈烺尚在,绝江南拥立之妄念。”
最后,朱慈烺的手指点在江都(扬州府南部)常家沙的位置:“此地,怀远侯——常延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敬重,“开平王常遇春十二世孙,我大明勋贵之中,血性忠义、矢志复国之楷模。”
“去岁孤亲见父皇允其回乡募勇,其麾下所练新军,虽规模未显,然皆以忠义为骨,此乃我大明勋贵之旗帜。联络常侯,可聚拢勋贵人心,振奋天下士气。孤,要亲笔修书,请常侯北上济宁,共襄大业。”
一席话毕,整个船舱陷入死寂。
一张涵盖北抵大沽、南达江都、西连山东、东控运河的巨大战略蓝图,在这小小的船舱里,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用近乎神迹般的洞察力和决断力,勾勒成型。
王之心已是老泪纵横,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殿下,老奴,老奴……”巨大的震撼和自豪让他几乎失语,只剩下一遍遍的叩首,“殿下神机妙算,洞察乾坤,老奴,唯有以死相报。”
赵啸天更是心潮澎湃,他之前对太子的敬畏,更多源于身份。此刻,这份敬畏已彻底转化为对那超越年龄的、近乎妖孽般智谋的深深折服。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仿佛看到了那渺茫复国路上,骤然亮起的、无比清晰的灯塔。
他强压下激动,单膝跪地,抱拳嘶声道:“殿下,卑职,服了,五体投地。”
他抬起头,“济宁,好一个济宁,卑职明白了,殿下放心,济宁城中,我兴漕帮根基犹在。粮铺三家,酒楼两座,绸缎庄、杂货铺各一,每年进项不下十几万两,更与城中官绅大户、三教九流皆有往来,落脚、安顿、物资筹措,绝无问题。”
他猛地一拍胸脯,声音斩钉截铁:
“至于殿下所命联络各处人马,传递消息,此乃我兴漕帮看家本领,运河上下,飞鸽传书,快马信使,密语暗桩,遍布沿途。”
说着,赵啸天右手握拳再拍着胸脯道,“卑职在此立军令状,殿下手书,必尽快送达山东邱抚台、李守备、郭知州案头,传至大沽口曹总兵手中。”
赵啸天顿了顿,说道,“至于南京史部堂、凤阳马总督、江都常侯爷处,卑职亲自挑选最得力、最可靠、跑死马不回头的心腹兄弟,昼夜兼程,八百里加急,十日之内,必让江南知晓,大明太子尚在,大明——气数未尽。”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殿下这盘棋,卑职和兴漕帮上下数千弟兄,就是殿下手中最利的刀,最快的马,最灵通的耳目,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朱慈烺看着眼前这如同出鞘宝刀般的赵啸天,胸中豪气顿生,他伸手,用力将赵啸天和王之心扶起。
“有赵统领此言,有漕帮忠勇弟兄相助,孤,此心甚安。”
朱慈烺的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济宁,又望向南方,仿佛穿透船舱,看到了那烽烟四起的万里河山,声音铿锵:“济宁为基,漕河为脉,连齐鲁,通南北。收忠义,拒豺狼。此局若成,大明——犹可复。”
他猛地转身:“赵统领,取笔墨纸砚来。”
“是,殿下。”赵啸天精神抖擞,立刻转身,亲自去取。
船舱内,油灯的光芒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王之心看着太子那挺直的、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重量的年轻背影,再看看那幅被点亮的舆图,浑浊的老眼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充满了希望的火焰。
窗外,运河浩荡,奔流不息,载着这艘决定帝国命运的龙舟,也载着那刚刚在惊涛骇浪中落下的第一枚重子,向着既定的方向,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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