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成立的瞬间,那股温润的暖流并未立刻消失,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黑瞎子的四肢百骸中游走了一圈,最终悄然沉淀在他的心口附近,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印记。一种奇异的联系,在他与眼前这自称“浅浅”的灵体少女之间建立起来。他不仅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她此刻……那过于外露的“欢欣雀跃”的情绪。
这感觉太诡异了。
一个刚刚随手净化了凶煞怨灵、实力深不可测的存在,此刻散发出的情绪,却纯净简单得像是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黑瞎子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温润触感。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心底的警惕却已提升至最高级别。他活了这么多年,在刀尖上跳舞,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深知越是美丽无害的外表下,越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毒刺。
“小姑奶奶,”他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显得放松而配合,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与好奇,“咱们这就算是……搭上伙了?不知道您老人家,有什么规矩要交代?瞎子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胜在听话。”
他刻意放低了姿态,将自己放在一个“附属”的位置,既是试探她的反应,也是为了更好地观察。
浅浅(白浅)悬浮在半空,双手背在身后,小巧的下巴微扬,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她内心冷静地评估着眼前这个“房客”:警惕性极高,心思深沉,善于伪装,但懂得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很好,和聪明人打交道,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规矩嘛……”她拖长了语调,声音清脆,仿佛玉珠滚落盘,“当然有啦!”
她伸出第一根纤细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一,你要负责给我讲故事!讲你遇到的有趣的事,好玩的人,还有……嗯,那些黑乎乎、丑丑的东西都是怎么来的!”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一个“懵懂”的灵体,对世界充满好奇,是获取信息、了解这个世界背景和“遗憾”来源的最佳途径。
黑瞎子墨镜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讲故事?他遇到的“有趣”事,十件里有九件半都和死亡危险挂钩。“没问题。”他爽快应下,“只要姑奶奶您爱听,瞎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心里盘算着,哪些能说,哪些需要加工,这本身就是一个相互试探、获取情报的过程。
“第二!”浅浅伸出第二根手指,表情变得“严肃”了一点,虽然在她那张过于精致的脸上,这严肃显得毫无威慑力,“我不喜欢那个总是一声不吭、冷冰冰的小哥靠你太近!他身上有股……让我不舒服的味道。” 她指的是张起灵。这是她精心设计的一步,提前埋下对关键人物的“不喜”,既能解释她后续某些可能避开张起灵的行动,也能观察黑瞎子对铁三角的态度和羁绊。
黑瞎子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没想到这灵体感知如此敏锐,连小哥身上那非同寻常的气息都能察觉,并且直接表达了“不喜”。这让他对浅浅的危险评估又上调了一个等级。“这个……”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笑容,“小哥他就是那个性子,人不坏。不过姑奶奶您放心,我尽量不让他靠太近,免得冲撞了您。” 他嘴上应承着,心里却飞速转动,思考着她忌惮小哥的原因。
“第三!”浅浅竖起第三根手指,脸上重新绽开甜美的笑容,但这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试图甩掉我,或者找什么和尚道士来收我哦!不然……”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与她天真外表截然不符的冷光,虽然一闪而逝,却让黑瞎子脊背莫名一凉。
“不然,我会生气的。”她歪着头,用最甜糯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心底发毛的话,“我生起气来,自己都害怕呢。”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自然,甚至笑得更灿烂了些:“瞧您说的,姑奶奶您神通广大,能看上瞎子我这破地方,是我的福气。我供着您还来不及,哪敢有那些歪心思?” 他这话半真半假。不敢有歪心思是真的,但这“福气”背后是福是祸,就难说了。
“约法三章”完成,浅浅似乎非常满意,周身那欢快的情绪通过契约联系,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很好!那么,房客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玩呀?”她飘到黑瞎子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裙摆带起微光,像个迫不及待想去游乐园的小孩。
黑瞎子看着眼前这看似毫无心机的灵体,内心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虑和不安。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目前来看,她似乎……并无明显的恶意,甚至还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玩?”他失笑,摇了摇头,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装备,“姑奶奶,我们这行,可不是玩。不过,眼下倒真有个地方要去。”
他拉上背包拉链,动作利落地背好,侧头对漂浮在肩侧的浅浅说道:“接了个小活儿,城西有处老宅,据说不太安宁,主家请我去看看。正好,带您去……呃,散散心?”
他本来想说“开开眼界”,但想到她刚才净化怨灵的手段,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好呀好呀!”浅浅立刻拍手(虽然灵体拍手并无声音),显得兴致勃勃,“不安宁的老宅?是不是又有那种黑乎乎丑丑的东西?我可以帮你赶走它们!”
看着她那“跃跃欲试”的样子,黑瞎子嘴角又抽搐了一下。他有点怀疑,带这位小祖宗去“处理”灵异事件,到底是谁帮谁?或者说,会不会直接把雇主家给“净化”了?
“那个……姑奶奶,”他斟酌着用词,试图引导,“待会儿到了地方,您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就是,除非我搞不定了,或者那东西主动招惹您,您再出手?毕竟,我是收了钱的,总得装装样子,您说是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与她“商量”,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他需要维持自己在这行里的名声和做事方式,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恐慌。
浅浅眨巴着大眼睛,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很“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哦!我懂啦!你要面子嘛!没问题,我就跟在你旁边看着,保证不随便吓唬它们……除非它们先来吓唬你!”
她的话语天真直白,却让黑瞎子心里微微一动。这种被“维护”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又奇异。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危险,习惯了用玩世不恭掩盖所有真实情绪。此刻,多了一个看似弱小(实则强大)、叽叽喳喳、却声称要“保护”他的存在,让他感到十分不适应,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尽管他知道,这暖意很可能只是假象。
“那就……多谢姑奶奶体谅了。”他压下心中异样,率先朝着墓室出口走去。
浅浅立刻飘然跟上,与他保持着并肩而行的姿态,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问他一些关于墓道结构、壁画内容的问题,问题角度之清奇,让黑瞎子这个老江湖都时常感到语塞。
比如,她会指着一处狰狞的镇墓兽壁画问:“这个大狗狗为什么长得这么凶?它是不是饿了?”
又或者,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时,她会抱怨:“这里好窄哦,空气也不好,房客先生,你下次接活能不能找个宽敞亮堂点的地方?”
黑瞎子一开始还试图用专业的口吻解释几句,后来发现完全是鸡同鸭讲,干脆放弃治疗,用插科打诨、胡说八道来应付。而浅浅似乎也很吃这一套,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灵体散发出的光芒都似乎更明亮了几分。
一人一灵,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古怪却又莫名和谐的方式,走出了阴森的古墓,重见天日。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黑瞎子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光线。
而漂浮在他身边的浅浅,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喟叹。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阳光,半透明的灵体在日光下显得更加纯净圣洁,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得令人窒息。
黑瞎子透过墨镜,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下的她,少了墓室中的那份诡异感,多了几分梦幻与不真实。如果忽略她那恐怖的实力和未知的目的,单看这幅画面,确实赏心悦目。
“房客先生,”浅浅回过头,对他展露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阳光仿佛在她眼中跳跃,“外面的世界,真好呀!”
黑瞎子怔了一下,随即扯开一个惯有的、痞气的笑容:“是啊,挺好。所以,咱们得更惜命,好好活着,才能多看几眼,您说是吧,小姑奶奶?”
这话像是感慨,又像是一句隐晦的提醒和试探。
浅浅歪头看着他,笑容不变,纯净的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当然啦!”她清脆地回应,“所以,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房客先生。”
保护,还是监视?共生,还是束缚?
阳光下的对话,看似轻松愉快,其下的暗流,却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黑瞎子笑了笑,没再说话,迈开步子朝着停在不远处的破旧吉普车走去。
浅浅轻盈地飘在他身侧,阳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不下任何影子。
这场始于墓室的奇异“同居”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而前往城西老宅的路,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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