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混合了福尔马林和某种更深层物质的气味。
无影灯冰冷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一片惨白,台上,钱凌铭被精心“修饰”过的尸体静静地躺着,脱离了舞台聚光灯的渲染,此刻更显出一种赤裸而原始的残酷。
苏棠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护目镜和双层手套,整个人包裹得只剩下一双冷静得近乎无情的琥珀色眼睛。
她的助手在一旁沉默地准备着各种器械,金属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陆珩站在解剖室外的观察区,隔着巨大的玻璃窗,沉默地注视着里面。
他换上了无菌服,但没有进去打扰。
他知道,此刻的舞台属于苏棠,属于她手中那些能令尸体“开口说话”的工具。
“开始记录。”
苏棠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略显沉闷,却依旧清晰。
她拿起解剖刀,刀锋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光。
解剖刀沿着尸体胸腹部的标准Y形切口划下,皮肤、皮下组织、肌肉层被逐层分离,暴露出发暗的胸腔和腹腔。
一股更加复杂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是高级宴会酒水、半消化的食物与胃酸混合后,在死亡停滞的胃袋里发酵出的怪异酸腐气,强势地穿透了口罩,刺激着嗅觉神经。
助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苏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闻到的只是寻常空气。
她熟练地检查着胸腔脏器,心肺表面未见明显致命性损伤,但均呈现出明显的淤血状态,符合窒息及循环障碍的特征。
她的重点放在了腹腔。
她小心地取出胃袋,将其内容物倒入专用的玻璃器皿中。
粘稠、半流质的混合物呈现出令人不适的颜色和状态,里面还能分辨出未完全消化的鱼子酱、鹅肝、以及一些蔬菜纤维和酒精饮料。
“胃内容物约300毫升,形态显示处于消化中期,”
她一边观察,一边冷静地陈述,
“结合宴会结束时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在最后一餐后2至3小时内。”
但这只是初步。
苏棠要的是更精确的答案。
她如同一个最严谨的科学家,开始进行一系列交叉验证。
她提取了死者小肠上段的内容物,分析其推进程度;
她小心翼翼地抽取了死者眼球玻璃体液,准备送检其中的钾离子浓度——这是推断死亡时间更为精确的指标之一;
同时,她再次复核了尸僵程度和尸斑的固定情况,尤其是结合现场发现的尸斑与体位矛盾的现象。
时间在冰冷的器械操作和精确的数据测量中一点点流逝。
解剖室内只有苏棠偶尔的指令声、器械摆放声和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终于,苏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直起身,看向观察窗外的陆珩,隔着玻璃和口罩,他也能感受到她眼神里传递出的那种找到关键线索的锐利光芒。
她示意助手暂停记录,然后走到观察窗边的通话器前,按下了按钮。
“陆队,”
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死亡时间需要修正。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肠道推进率,尤其是玻璃体液钾离子浓度的交叉分析结果,钱凌铭的实际死亡时间,比我们最初根据尸体温度和僵硬程度在现场推断的时间,至少提前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陆珩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差,如同在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上,凿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章祁东以及其他一些被列为嫌疑对象的人,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基于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建立的。
如果死亡时间提前一小时,很多人的时间线都将被彻底颠覆!
那个“完美”的证据链,瞬间出现了致命的松动。
“继续。”
陆珩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回,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稳下压抑的波澜。
苏棠转身回到解剖台。
接下来的工作是对尸体体表进行更彻底的检查。
她和助手一起,小心地将钱凌铭身上那件被血污和死亡气息浸染的昂贵西装剥离下来。
就在剥离贴身衣物时,苏棠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的目光落在了钱凌铭脖颈上那条看似普通的白金项链上。
链坠是一个小巧的、抽象的几何图形,做工精致。
但苏棠敏锐地注意到,在链坠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金属本身纹理融为一体的接缝。
这不像是一体成型的设计。
她放下其他工作,拿起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
没错,确实有一道缝隙。
她从精密工具盒里取出一套比绣花针还要纤细的探针和解剖镊,屏住呼吸,将探针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
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阻力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链坠从侧面弹开了。
里面不是照片,也不是什么纪念品,而是一个比指甲盖还要小的、黑色的金属物件——一个微型U盘!
“发现隐秘存储设备。”
苏棠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冷静兴奋。
她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微型U盘取了出来,放入一个专用的防静电证物袋中。
这枚U盘的出现,无疑为案件打开了另一扇可能通往核心秘密的大门。
完成了体表衣物的检查和移除,尸体被小心地翻转,背部朝上。
无影灯下,钱凌铭背部的皮肤暴露出来。
由于尸斑沉积,大部分区域呈现暗紫红色。
苏棠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背部的每一片皮肤。
突然,她的目光在靠近脊柱中段,约第五六胸椎左侧约两厘米处,定格了。
那里有一个点状的、极其细微的痕迹,颜色比周围的尸斑略深,呈暗红色,几乎像一个被不小心戳到的小瘀点。
但在放大镜下,这个“瘀点”显得有所不同——中心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破口,周围有非常轻微的、局限性的皮下出血和极其细微的肿胀,形成了淡淡的红晕。
这是一个新鲜的针刺伤口。
苏棠用镊子轻轻按压周围组织,确认了这一点。
从炎症反应和凝血程度判断,这个针刺伤发生在死前很短的时间内,很可能就在死亡前一两个小时。
“背部发现一处新鲜针刺伤,”
她再次对着通话器说道,同时用棉签仔细擦拭针刺伤口周围的皮肤,提取可能残留的微量物质,并切取了极小一块包含伤口的组织样本,准备进行毒理学和组织病理学分析,
“周围有轻微局部出血和炎症反应,提示死前短时间内被注射过某种物质。具体成分需要化验确定。”
至此,解剖台上的“密码”被逐一破解:
1. 被修正的死亡时间——打破了原有不在场证明的壁垒。
2. 隐藏的U盘——可能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3. 隐秘的针刺伤——指向了可能存在的药物操控。
苏棠示意助手开始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
她自己则走到旁边的操作台,开始撰写初步的尸检报告。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将每一个发现,每一个细节,都用最专业、最精确的语言记录下来。
完成后,她拿起打印出来的报告,又拿起那几个关键的证物袋——装有蓝色纤维的、装有珠光粉末的、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微型U盘,走出了解剖室。
陆珩已经等在门外。
苏棠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
她将报告和证物袋递给陆珩。
“陆队,”
她的语气带着她特有的、将重大发现用轻松口吻说出的调调,
“逻辑一,死亡时间比看上去早一小时,你那个‘完美嫌疑人’的时间线,得重新画了。”
她指了指报告上重点标出的时间修正结论。
“逻辑二,”
她又指了指那个装着U盘的证物袋,
“这位钱主席,可能还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或者……小秘密。就藏在这里面。”
“逻辑三,”
最后,她指向报告上关于针刺伤的描述和提取的组织样本,
“他可能在‘演出’开始前,就被迫服用(注射)了‘镇静剂’,确保他能‘完美配合’凶手的剧本。背部注射,位置隐蔽,手法熟练。”
她微微歪头,看着陆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样?这解剖台上的密码,解得还算清晰吧?你那‘完美证据链’,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漏洞百出?”
陆珩接过报告和证物,快速而仔细地翻阅着。
当他看到死亡时间修正和针刺伤的描述时,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他抬起头,看向苏棠,目光深沉。
“很清晰。”
他沉声说道,
(内心oS: “她总是能在一片混沌中,找到最关键的线头。” )
“辛苦了。”
他没有多说废话,但这两个字里蕴含的认可和重量,苏棠听得懂。
她摆了摆手,转身朝更衣室走去,背影轻松,仿佛刚才那几个小时令人身心俱疲的精密解剖,不过是喝了一杯下午茶。
陆珩则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和关键的证物,快步走向临时指挥中心。
他知道,案件的调查方向,将因为苏棠这“尸语者”破解的密码而发生根本性的扭转。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舞台导演”,恐怕不会想到,他精心布置的迷局,会在一具冰冷的尸体上,被找到如此多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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