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除了石拳氏族的首领潘丘和他的同伴，不会有人知道晨星堡的地下还有这么处地方。
粗糙的石壁上刻满了古怪的符文，中央的池水则泛着诡异的银色，仿佛液态的月光，在池水中央的祭台上，塑着具古怪的神像，它仿佛亿万只攥紧的手，集合为一个庞大而有力的拳头。
马蒂斯，那执掌暴力与变革的神灵。
一道动人心魄的身影在池边缓缓游弋。她上身是近乎完美的少女形态，肌肤雪白细腻，五官精致漂亮，一头柔顺的灰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然而，自腰部以下，却是一条覆盖着银灰色光泽鳞片的修长蛇尾。
她的悬赏早已贴满了整座晨星堡，那位来自赛万庭的逃逸蛇女，很可能是奴隶训练营暴乱之源的危险分子。
她缓缓游到中央，池水倒映出祭坛上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位仅凭侧影就足以令她黯然失色的存在——嘉尔曼·卡蒂亚。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裙，赤着双足，正专注地用几块破旧的木片搭建一座摇摇欲坠的积木塔。
“饥荒骑士，已经领着那位安东·伍兹到达晨星银矿了。”蛇人少女的声音如同她的鳞片摩擦般，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一切皆如陛下所料。”
嘉尔曼没有抬头，纤细的手指稳稳地在越垒越高的积木塔顶端，又加上了一块小小的木牌。整个结构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危险地晃动着。
她的直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嘴角调皮地扬起，空灵的声音响起：“银姬，我亲爱的小蛇……你似乎心有不满？”
银姬修长的蛇身缓缓俯低，近乎匍匐在地，声音里带着些许苦涩：“陛下，银姬只是……嫉妒罢了。”
“哦？”嘉尔曼终于微微侧过头，眼眸清澈，倒映着池水的银光。
“我嫉妒那个安东·伍兹！”银姬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委屈与不甘，“陛下总是顺着他的意思，总是让他去扮演那些英雄角色，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经营的结果……”
嘉尔曼轻轻笑了。
“傻孩子，因为他拥有的，是我给不了的。他能给予‘法理的正当性’，给予阳光下的力量，就让他去扮演英雄吧，让他去承担英雄之名背后的荣誉和罪责吧。”
她看向那座危险的积木塔，目光悠远：“没有人，能同时对抗站在明面上的瓦伦蒂娜，和伏在暗流里的我。而现在，瓦伦蒂娜之刃，将为我而挥动。”
银姬低下头，细密的银色鳞片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张开，不再言语。
嗒。嗒。
嘉尔曼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石质地面。
“那么，我那位可爱的死亡骑士，是打算一直藏在土里，继续偷听姑娘们的悄悄话吗？”
话音未落，水池边缘的土层悄无声息地隆起、破裂。一具森白的骷髅如同小树抽芽般，缓缓从地底弹了出来。它挠了挠光秃秃颅骨，眼窝中幽蓝色的灵魂之火平静地燃烧着。
正是十三号。
骷髅优雅地微微欠身，下颌骨开合，发出咔哒的声响：“还请原谅我的失礼。任何人同时看见两位如此美丽的姑娘，想必都会心跳加速，紧张得说不出话。”
“只可惜你没有心脏，感受不到那般美好的悸动了。”嘉尔曼嘴角微微上扬。
“嘶——！”银姬猛地直起身子，鎏银的弯刀瞬间滑入手中，她警惕地绕着骷髅游走了一周，“你一直在偷听？”
“偷听？不，只是恰好在附近，有些……小事，需要向马蒂斯的神选者汇报。”十三号摊了摊骨掌，显得十分无辜。
嘉尔曼饶有兴致地看着骷髅：“计划都准备妥当了？”
骷髅再次躬身，骨骼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如您所愿，神选者阁下。按您的吩咐，所有的‘惊喜’都已完全到位。只等盛宴开场。”
“瘟疫纯粹，饥荒憨厚，战争隐忍，可他们都对我无比忠诚。”嘉尔曼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调侃道，“而你，我的死亡骑士，似乎总是更有自己的想法？”
十三号抬起骨指，挠了挠光滑的颅骨，发出嘎嘎的轻响：“或许只是因为，我觉得您的安排有时候……过于完美无缺了？”
“完美无缺难道不好吗？”嘉尔曼歪了歪头，“我不喜欢变数。”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十三号眼窝中的火焰跳跃了一下，“执掌变革与纷争神职的马蒂斯，其神力根源便是‘变数’。而替祂行于地上的神选者，却说自己不喜欢变数？”
“无礼！”银姬的怒火被瞬间点燃，她的身影如同利箭般射出，鎏银弯刀快如毒蛇吐信，猛地抵住了十三号的锁骨，“注意你与陛下说话的方式，骨头架子！”
十三号丝毫没有抵抗，甚至配合地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您看，又一个有趣的悖论。无主之神的神选者，居然还是别人的主人？”
“银姬。”嘉尔曼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平静。
蛇人少女不甘地嘶鸣了一声，但弯刀还是缓缓收回，她游回到嘉尔曼身侧，依旧用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骷髅。
嘉尔曼微笑着摇了摇头，“十三号，你很有意思。瘟疫想要复仇，饥荒想要解放，战争……呵呵……他们各有所求，因而向马蒂斯求助。那么你呢？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骷髅站直了身体，幽蓝的灵魂之火静静燃烧着。
“自由。”
声音纯粹而坚定。
“不受任何压迫与支配的自由。哪怕……是与‘所有压迫与支配’为敌的马蒂斯本身的压迫与支配。”
十三号顿了顿，“我与他们不同。我并非信仰马蒂斯，我只是暂时与您合作。”
嘉尔曼静静地看了它几秒：“很好。那我给你自由。”
“嘎巴嘎巴嘎巴……”十三号突然发出一连串类似大笑的骨骼撞击声，它夸张地弯下腰，仿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谢您，没有王冠的陛下……但是，自由这东西，从来不是您能够赐予的。”
十三号止住笑声，颅骨重新抬起，灵魂之火灼灼燃烧。
“它只能由我自己亲手去争取。”
说完，十三号不再多言，身形缓缓沉入地面，如同被大地吞噬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摊松软的泥土。
“陛下，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个家伙？！”银姬急切地游上前。
嘉尔曼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银姬灰银色的发丝：“谢谢你如此维护我的尊严，我的小蛇。但是，我不能……仅仅因为别人冒犯了我，就动杀念。”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摇摇欲坠的积木塔上，指尖拈起最后一块小木牌，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最顶端。
“我啊……”
她轻声自语，如同叹息。
“……只杀不得不杀的人。”
话音落下，那积木塔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平衡，在一阵轻微的晃动后，轰然倒塌。木牌散落一地，发出零落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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