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蛰伏于地脉深处的,并非真正的血肉眼瞳,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为古老的存在意志。
在墨羽左眼深处那枚“逆命之瞳”被触动的瞬间,他便清晰地感知到了。
那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维度的共鸣,仿佛两块失散了亿万年的磁石,在无穷的阻隔下,终于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
一股灼热感自左眼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感觉墨羽并不陌生。
赤炎城外,那个雨夜,那个自称“混沌”的神秘女子在他体内留下的烙印,每次被触动时,便是这般感觉。
但这一次,热流之中裹挟的,却是一种更为庞杂、更为浩瀚的因果波动。
它不再是单一的标记,而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自地底深处铺展开来,每一根丝线都牵动着难以言喻的宿命气息。
墨羽的心脏猛地一缩。
警兆,前所未有的警兆在他灵台中疯狂轰鸣,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
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远离,这地下的东西,其危险程度远超他生平所遇任何存在。
然而,与这致命的警兆相伴而生的,却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探究欲。
逆命之瞳的灼热,不仅仅是警告,更是一种……渴望。
它渴望接近那同源的气息,渴望去窥探那张因果巨网的全貌。
就在他心神剧震、天人交战之际,一声压抑着极致慌乱的惊呼自身后传来。
“墨羽,快走!”
白若薇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手中那面雕刻着繁复星轨的符盘,此刻正发出“嗡嗡”的悲鸣,盘面中心的灵犀指针如风中残烛般狂乱摆动,边缘处甚至已经迸裂出数道细密的裂痕。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死死扣住符盘,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平息那股源自地底的狂暴。
“灵瑶殿下方的灵气场已经彻底紊乱,数值……数值已经超出了符盘所能测算的最高阈值!护山大阵的能量正在被它疯狂抽取、同化,已经出现了逆转的迹象!再不走,阵法一旦完成反噬,会形成一个绝对封锁的独立空间,我们谁都出不去!”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道冷静却同样凝重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自然异动。”
林远萧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墨羽的另一侧,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震动的地面,而是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周遭虚空中不断浮现、又倏忽隐没的金色阵纹裂隙。
那些裂隙如蛛网般蔓延,每一次闪现,都带走一片空间原本的稳定结构。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袖袍之下,指尖却已悄然扣住了一枚温润的传讯玉符,其上灵光隐现,显然随时准备激发。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这股力量的引动方式,极其阴损歹毒,分明是有人在灵瑶殿地底,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催动了‘情劫锁’。这种禁术一旦发动,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们此行的任务是查明真相,而不是为一个注定要死的祭品陪葬。墨羽,我们不该掺和进去。”
他的话语冰冷而决绝,听似完全从任务角度出发,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然而,那双深邃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担忧,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真切。
任务的成败与否,于他而言,远不及墨羽的安危重要。
情劫锁……
这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墨羽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闭上双眼,纷乱的思绪在这瞬间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脑海中,玉清婉那双清冷如月、却在最后一刻流露出一丝茫然与恍惚的眼眸,倏然浮现。
她被那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身不由己,宛如提线木偶。
紧接着,是识海深处那页《镜魂录》的残页。
残页之上,除了繁杂的魂道秘法,那个用鲜血写就、触目惊心的“第九十九”,此刻仿佛也随着地底的脉动而活了过来,散发出浓烈的怨念与不甘。
第九十九个……范例。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范例”的宿命。
被情劫锁锁定,成为某个古老存在的祭品,在绝望与不甘中走向灭亡,为那本该死的记录,再添上一笔血淋淋的数字。
凭什么?
凭什么要由某个藏头露尾的东西来决定别人的命运?
墨羽猛然睁开双眼,那漆黑的瞳孔中,之前的犹豫与警惕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焚尽八荒的决然与逆意。
左眼中那股灼热的刺痛,此刻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最深处的桀骜。
“若这就是‘范例’注定要走的路,那所谓的宿命……”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仿佛能撼动这方震颤不休的天地,“我偏要亲眼看看,这命,究竟从何而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劝阻,毅然转身,面向那灵气最为狂暴、结界裂痕最为密集的灵瑶殿正门。
那里,光影扭曲,空间几近破碎,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你疯了!”白若薇失声惊呼,但
墨羽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你们可以自行离开,不必管我。”
短暂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咬唇声。
白若薇深吸一口气,那张因恐惧而苍白的俏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与墨羽如出一辙的疯狂与坚定。
她快步上前,双手疾速翻飞,三道闪烁着厚重土黄色光芒的符箓成品字形被她打入三人脚下的地面。
“嗡——”
一股沉稳厚重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三人,将周围狂暴紊乱的灵气暂时隔绝开来,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安全区域。
这是她压箱底的“三重镇灵符阵”,消耗极大,但效果也极为显着。
做完这一切,她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张通体泛着淡金色光泽、触手温润的符箓,毫不犹豫地一把拍在了墨羽的后心之上。
符箓触及衣衫,便化作一道暖流融入其体内,悄无声息。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保命符,能替死一次。”她看着墨羽的背影,眼中的惊惧还未完全散去,却被一种更为炽热的光芒所取代,“你要找答案,我……我就陪你疯这一回!”
林远萧看着两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事已至此,任何劝阻都已是徒劳。
他缓缓松开了扣着传讯玉符的手指,转而握住了腰间悬挂的佩剑。
那是一柄样式秀美、灵光内敛的女修佩剑,一直以来都是他伪装身份的道具。
但此刻,随着他雄浑的真元灌入,剑鞘之上,一道道原本隐匿不见的繁复阵纹骤然亮起,一股凌厉无匹、与剑鞘外形截然不符的霸道剑意冲天而起,将周围的空间裂隙都逼退了三分。
“锵”的一声轻响,长剑并未出鞘,但那股剑意却已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三人牢牢护住。
他走到墨羽左侧,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沉静如水,直视前方那片光怪陆离的破碎之地。
“记住,若遇到无法抵御的魔息,立刻撤退。”他沉声道,话语里再无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有命令般的决断,“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墨羽心中一暖,侧头看了看身旁两人。
一个是满眼担忧却依旧选择同行的白若薇,一个是言语冰冷却用行动证明一切的林远萧。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需再多言语。
三人并肩,毅然踏入了那片扭曲光影与破碎结界的交汇之地。
穿过光幕的瞬间,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轰鸣、震动、狂风,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琥珀,将他们凝固其中,每移动分毫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唯有脚下,一条由无数破碎的金色符文铺就的道路,蜿蜒着伸向未知的远方。
道路两侧,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偶尔有灰色的混沌气流翻滚而过,散发出足以湮灭神魂的恐怖气息。
他们正走在一条悬浮于深渊之上的古老祭祀之路上。
随着他们一步步深入,那股源自地脉深处的古老意志变得愈发清晰、愈发磅礴。
它就像一颗沉睡了万古的巨人之心,每一次搏动,都让这条符文之路随之明灭,让整个空间为之战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轮廓。
那是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祭坛的模糊影子,仅仅是显露出的冰山一角,便已散发出镇压诸天的威压。
也就在看清祭坛轮廓的这一刻,墨羽体内的逆命之瞳,那股积蓄已久的灼热感,终于攀升到了顶点。
他左眼中的刺痛感陡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开束缚,从那瞳孔的最深处……挣脱出来。
那股气息,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源头,带着足以冻结神魂的死寂与威压,从祭坛核心深处弥漫开来。
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步前行,都像是跋涉在万丈深海。
墨羽没有退缩,那股冥冥之中的牵引力,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威慑,驱使着他走向那未知的核心。
当他的脚尖踏过一道无形的界线,整个祭坛仿佛被唤醒了。
“小心!”
白若薇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墨羽下意识回头,却见白若薇正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石砖。
那些原本光滑如镜的砖面,此刻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铭文,每一道笔画都蕴含着晦涩的天地至理。
更诡异的是,那些铭文构筑成的花瓣状符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向旋转!
与此同时,从虚空中飘落的、蕴含着精纯灵气的雪花,在触及祭坛力场范围的刹那,不再是融化,而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化作一撮撮苍白的灰烬,簌簌而下。
“这不是灵力湮灭……”白若薇脸色煞白,喃喃自语,“这里的时间……在倒流!”
时间倒流!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他们正处在一个被逆转的时空奇点之中!
然而,墨羽此刻却无暇顾及这惊世骇俗的发现。
在他踏入核心的瞬间,一股冰冷而磅礴的洪流便顺着他的左眼,悍然冲入了他的识海。
那枚沉寂已久的逆命之瞳,未经召唤,骤然开启!
左眼之中,玄奥的符文疯狂流转,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变了模样。
山石、空气、同伴,一切有形之物都淡化为虚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丝线构成的浩瀚之海。
那是因果之海!
每一条丝线,都代表着一道因果。
有的纤细如发,有的粗壮如链;有的色泽暗淡,有的却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无数条或明或暗的因果红线,如囚笼般缠绕在他自己身上,密不透风。
他看到了与白若薇之间那条交织着信任与朦胧情愫的线,也看到了与身后伙伴们代表着生死与共的线。
但他的目光,却被其中最粗、最炽烈的一条死死攫住。
那条猩红如血的因果线,一端深植于他的命魂,另一端,则笔直地连接向一直默默跟随他、护持他的赤炎战铠!
透过那翻涌的赤色光焰,他竟隐约看到战铠之内,有一张模糊不清,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跨越了记忆,超越了生死。
一瞬间,无数被刻意遗忘的碎片在脑海中炸开,墨羽的心神剧烈震荡,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惊骇涌上心头。
他失神地伸出手,仿佛想触摸那虚无的因果线,声音嘶哑而艰涩:
“原来……是你?”
他这一问,似触动了某种更为古老的天地法则。
随着他踉跄着向祭坛最中央走去,整座祭坛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地面剧烈震颤,一座尘封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古朴石台,缓缓从祭坛中心升起。
石台之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那镜子非金非玉,镜面幽深如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是‘心镜’!”白若薇惊呼,“传说能映照万物本源,照见过去未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望向镜面。
然而,镜中并未映出他们任何人的身影。
光影流转,幽深的镜面中,缓缓浮现出一幅令天地为之悲戚的画面——
那是一座比此地更为宏伟、更为神圣的九天祭坛。
云海翻腾,仙光缭绕。
九十九位身着霓裳羽衣、风华绝代的仙子,正满面泪痕,哀戚地跪伏于地,向着祭坛最高处的那道身影,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
她们的眼泪中,充满了不舍、决绝与无尽的悲伤。
而那个接受她们跪拜,身披星辰帝袍,背对众生的身影……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那如山岳般沉凝的气势,那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孤高与寂寥,墨羽却熟悉到了骨子里。
那赫然,是他自己!
是他从未有过的记忆,是他无法理解的过往。
我是谁?
她们为何而哭?
我……究竟做了什么?
无数个疑问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墨羽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镜中的画面仿佛活了过来,那个背影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一颤。
也就在这一刻,墨羽感觉自己的左眼,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针扎般的刺痛。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开枷锁,彻底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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