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湘西山区特有的湿冷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乳白色的纱幔缠绕着山峦林莽。“狼牙”分队新划拨的独立营区边缘，一块相对平整、但遍布碎石杂草的坡地被清理出来，成了临时的训练场。
林锋站在场地中央，左臂伤处被厚实的绷带固定在胸前，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火的寒星，锐利得刺人。他面前，是刚刚完成初步整编的“狼牙”分队成员：李石头如沉默的山岩矗立在他侧后；猴子吊着受伤的手臂，眼神却跃跃欲试；赵小栓努力挺直还有些单薄的胸膛，眼神里带着紧张和一丝倔强；还有七八名从侦察连和上次作战中挑选出来的老兵新兵，脸上混杂着好奇、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立——正！”林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晨雾的冰冷质感。
所有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从今天起，这里没有新兵老兵，只有‘狼牙’！”林锋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鬼子不会因为你是新兵就对你手下留情！想活着杀敌，想当尖刀上的那颗狼牙，就得先把自己练成一块铁！练成一把刀！”
他停顿了一下，左臂伤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如同脉搏在烂肉里跳动的搏痛，他微微蹙眉，强行压下不适感。
“我们的时间不多！鬼子也不会给我们时间！所以，训练会很难！会要命！”林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受不了的，现在滚回原来的连队！留下的，就把命豁出去练！听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齐声吼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大点声！没吃饭吗？！”
“明白！！！”吼声震落了树叶上的露珠。
“很好！”林锋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训练第一项：体能！绕营地外围山地，全副武装！十圈！最后三名，午饭减半！出发！”
命令简单粗暴。营地外围的山地崎岖陡峭，荆棘丛生，别说十圈，一圈下来普通士兵都能累趴下。更何况是全副武装（步枪、子弹带、手榴弹、水壶、背包）！士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都聋了吗？！”李石头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响起，他第一个背起自己的装备，迈开大步就冲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猴子一咬牙，也顾不上手臂的伤，跟着冲了出去。赵小栓和其他人见状，再不敢迟疑，纷纷跟上。
林锋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队伍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营区，身影迅速消失在林间小道上。他需要观察，观察这些人的极限、意志力和潜质。同时，左臂伤处的搏动痛楚在清晨的寒气刺激下，似乎更加清晰了，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在牵扯着他受伤的神经。
训练场很快只剩下林锋一人。他走到场地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他让后勤准备的“特殊”训练器材：几根粗大的、未经打磨的原木；几捆沉重的沙袋；还有用藤蔓和麻绳捆扎成的、粗糙不堪的简易障碍物。
他走到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原木前，用没受伤的右臂试了试分量，眉头都没皱一下。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即使只有一只手。
当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队员们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完第十圈回到训练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们的分队长，那个脸色苍白、左臂还吊着的林锋，正用单手和肩膀，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稳定的姿态，将一根沉重的原木从场地这头推到那头！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单薄的军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每一次发力，左臂的绷带下都渗出新的、暗红色的血渍！
这一幕带来的震撼，远比任何训话都来得强烈！连李石头眼中都闪过一丝动容。那些刚刚还累得想趴下的士兵，瞬间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归队！”林锋放下原木，喘息粗重，声音却依旧冷硬。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浆混合的污渍，指着地上的沙袋和障碍物：“第二项：力量与协调！两人一组，扛沙袋穿越障碍！要求：快！稳！配合！最后两组，晚饭取消！”
残酷的训练如同车轮般滚滚碾过。扛圆木、拖沙袋、低姿匍匐穿越带刺的铁丝网（下面铺着泥浆）、负重蛙跳……每一项都挑战着人体极限。训练场上哀嚎声、粗重的喘息声、摔倒的闷响此起彼伏。赵小栓在一次拖拽沙袋中脱力摔倒，啃了一嘴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看到林锋那冰冷扫视过来的目光，又生生憋了回去，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猴子手臂的伤口被扯开，鲜血染红了绷带，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李石头成了训练场上最沉默也最可怕的存在。他仿佛不知疲倦，每一项训练都完成得一丝不苟，甚至远超林锋的要求。他扛着最重的沙袋，匍匐在最难行的地段，如同一台精准而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林锋，尤其是林锋左臂那不断渗出鲜血的绷带，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审视。这种强度的训练，一个重伤初愈的人怎么可能坚持下来？而且……那种推原木的方式，那种爆发力……李石头在心底默默比较着，他自认力量不输任何人，但林锋在重伤状态下展现出的那种对身体的精确控制和爆发力，让他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
午休时间短暂得如同没有。林锋只给了众人一刻钟时间啃完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喝几口冷水。
“第三项：格斗！”林锋的声音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冷酷。他走到场地中央，目光如电：“战场搏杀，没有花架子！只有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杀招！目标是：废掉对手！杀死对手！”
他亲自示范。没有华丽的套路，只有最基础的拳、肘、膝、腿的发力方式，配合步法移动。动作简洁、直接、凶狠，招招指向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咽喉、太阳穴、下阴等要害！
“看清楚！拳要这样握！力从地起！扭腰送肩！打出去要像刺刀！”林锋一边讲解，一边用右拳狠狠击打在一个悬挂的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沙袋剧烈晃动！“肘击！近身利器！目标下颌、太阳穴！要快！要准！”他猛地一个转身，手肘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沙袋上！
“膝盖！顶腹！撞裆！一下就要让他失去战斗力！”他提膝猛撞，动作迅猛如电。
士兵们看得心惊肉跳，这完全不同于他们以前练的大开大合的拼刺架势，更阴狠，更致命！
“两人一组！自由对练！用我刚才教的！别怕受伤！怕受伤就等着在战场上被鬼子捅死！”林锋吼道。
训练场瞬间变成了一个残酷的小型角斗场。士兵们笨拙地模仿着林锋的动作，扭打在一起。闷哼声、痛呼声、摔倒声不绝于耳。赵小栓被一个老兵一拳砸在眼眶上，顿时乌青一片，眼泪鼻涕齐流，但他想起林锋的话，想起洼地的炮火，竟低吼一声，学着林锋的样子，用脑袋狠狠撞向对方的鼻梁！老兵猝不及防，鼻血长流。
猴子虽然手臂有伤，但动作异常灵活，利用步法和假动作，几次将对手放倒。李石头则成了所有人的噩梦。他力量极大，动作虽然不如林锋那般精妙流畅，但胜在势大力沉，经验丰富，出手极其狠辣。跟他对练的士兵，几乎没有能撑过三招的，个个鼻青脸肿，倒地呻吟。
林锋在场地中巡视，目光如鹰隼，不断厉声纠正着动作：“腰！用腰发力！不是胳膊！你那是挠痒痒吗？！”“步法！动起来！站着当靶子？！”“锁喉要快！要狠！扭断他脖子！犹豫你就死！”他的声音冰冷而严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一个人。
当夕阳将训练场染成一片血色时，林锋终于喊出了“停”的口令。
所有人都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汗水混着泥浆和血渍，狼狈不堪。赵小栓直接趴在地上干呕起来。猴子捂着重新渗血的手臂，靠在树干上喘息。连李石头的呼吸也粗重了许多，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林锋站在夕阳的余晖中，身影被拉得很长。他同样浑身湿透，左臂的绷带几乎被鲜血和汗水彻底浸透，紧贴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处的搏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得如同刚刚打磨好的军刺。
他扫视着地上瘫倒的众人，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
“第一天，勉强像个人样。明天，训练量加倍。解散！”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和压抑的喘息。士兵们看向林锋的目光，充满了疲惫、痛苦，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甚至……恐惧。
“魔鬼教官”的名号，在这一天结束时，悄然在“狼牙”分队内部，生根发芽。而林锋，拖着疲惫不堪、伤痛交加的身体，独自走向连部的背影，在血色夕阳下，显得格外孤绝。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把这群人真正锻造成撕碎鬼子的“狼牙”，他必须先把自己和他们，都投入这名为“训练”的炼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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