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分队营区边缘的训练场,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原本的荒草碎石被踩踏得稀烂,泥浆翻涌。几根粗壮的原木被磨得光滑,沉重的沙袋遍布拖拽的痕迹,用藤蔓和木桩搭建的简易障碍物上沾满了汗水和泥土,甚至还有点点暗红的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土腥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锋站在场地中央,左臂依旧固定在胸前,脸色在晨光下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锐气却如同出鞘的利刃,扫视着正在进行分组对抗训练的队员们。经过几天非人般的“魔鬼”训练,队员们虽然个个带伤挂彩,疲惫不堪,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股以往没有的狠劲和韧性。他们不再是散兵游勇,小组之间初步有了协同的雏形,动作虽然还显生涩,却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的凶狠。
“停!”林锋一声断喝,训练场上的搏斗瞬间停止。他走到一组刚刚结束对抗的队员面前,指着其中一个揉着肋下的老兵:“王铁头!刚才你明明可以绕到侧面攻击他的下盘,为什么硬要扑上去抱摔?嫌自己命长?!”
王铁头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原来的连队以力气大、敢打敢拼着称,此刻被林锋当众点名,黝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报告分队长!俺…俺习惯了!以前跟鬼子拼刺刀,不都是扑上去干他娘的吗?气势不能输!”
“气势?”林锋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刺骨的寒意,“在鬼子的机枪扫射面前,你的气势能挡子弹吗?在炮弹落下来的时候,你的气势能让你刀枪不入吗?蠢货!我要的是你们活着杀敌!不是让你们去送死!记住!在战场上,活下来,才能继续杀鬼子!死了,就是一滩烂肉!屁用没有!”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我教你们的格斗,不是让你们去表演!是让你们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废掉敌人!扭断脖子,插爆眼睛,踢碎下阴!怎么阴狠怎么来!活下来!懂不懂?!”
“懂!”队员们齐声吼道,声音里带着血性,也带着一丝被林锋话语刺痛的清醒。王铁头涨红了脸,低下头:“是!分队长!俺…俺记住了!”
就在这时,训练场边缘传来一阵明显带着嘲弄意味的冷哼。
“哼!好大的威风啊!林分队长!”
林锋转头望去。只见马彪带着几个他手下的排长和老兵油子,不知何时踱步到了训练场边。马彪抱着双臂,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扫过训练场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障碍物、沾满泥浆的士兵、以及林锋吊着的左臂,嘴角撇得老高。
“啧啧啧,”马彪摇着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训练场都听见,“看看,看看!这练的是什么玩意儿?钻泥巴地?拖木头墩子?还有这拳脚……啧啧,插眼踢裆?阴损下作!跟街头的泼皮无赖打架有什么两样?哪有一点我们革命军人的堂堂正气?!”
他身后的几个老兵油子也跟着哄笑起来,指指点点。
“就是!连拼刺刀都不练了?这以后上了战场,难不成跟鬼子比谁踢裆踢得准?”
“我看啊,就是花架子!吓唬新兵蛋子还行!”
“马排长说得对!军人,就得练真本事!练胆气!练拼刺刀!那才是硬碰硬的真功夫!”
训练场上的“狼牙”队员们脸色都沉了下来。猴子眼中冒火,赵小栓攥紧了拳头,连李石头都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沉静地看向马彪。
林锋面无表情,迎着马彪挑衅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马排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马彪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踩在泥泞里,“就是看着林分队长这‘新式’练法,有点新鲜!咱们当兵的,枪法要准,刺刀要狠,队列要齐!这才是根本!你这整天钻爬滚打,练些阴损招数,还把刺刀拼杀丢到一边,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花拳绣腿练得再好看,上了战场顶个屁用!我看,就是怕死!”
最后三个字,马彪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羞辱。
训练场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锋身上。
林锋没动怒,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向前一步,走到场地中央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目光如电,扫过马彪和他身后的人。
“怕死?马排长说得对,我教的东西,就是为了让兄弟们少死几个!”林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铁血杀气,“鬼子端着刺刀冲过来的时候,你是傻站着跟他讲‘堂堂正气’,还是先想办法让他倒下?!”
他猛地指向旁边一个低矮的、布满荆棘藤蔓的障碍物:“看看这个!模拟的是什么?是弹坑!是战壕!是鬼子机枪扫射时你唯一能躲的地方!钻进去,爬过去,你就能活!活下来,就能找机会干掉鬼子的机枪手!”
他又指向正在练习无声格斗的队员:“插眼踢裆阴损?那鬼子用刺刀挑开我们兄弟肠子的时候,用烧红的烙铁烫我们胳膊的时候,讲不讲堂堂正气?!战场就是你死我活!活下来,杀死敌人,就是最大的正气!”
林锋的目光最后落在马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至于拼刺刀?马排长,野狐岭的炮不是靠拼刺刀炸掉的!鹰嘴岩的鬼子坦克也不是靠拼刺刀捅穿的!我林锋带的兵,要的是脑子!要的是配合!要的是用最小的代价,让鬼子死得最快!最惨!这才叫本事!这才叫真功夫!活下来,多杀鬼子的本事!”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在训练场上炸开。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新兵,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王铁头等老兵也露出了深思的神情。是啊,野狐岭的奇迹,鹰嘴岩的血战,靠的可不是傻乎乎的硬拼!
马彪被林锋一番抢白,特别是提到野狐岭和鹰嘴岩这两个林锋的“实绩”,顿时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林锋:“你…你强词夺理!歪理邪说!你这是动摇军心!是怕死……”
“够了!”
一声威严的断喝打断了马彪的话。陈国梁连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训练场边,脸色铁青。他大步走过来,先狠狠瞪了马彪一眼:“马彪!你不在自己防区待着,跑到‘狼牙’的训练场来指手画脚干什么?!”
马彪看到陈国梁,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但还是梗着脖子:“连长!我这是看不下去!他这练法……”
“练法怎么了?”陈国梁厉声打断他,“野狐岭的炮是假的?鹰嘴岩的阵地是吹下来的?师座亲自嘉奖的命令是儿戏?!林锋的本事,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他的兵怎么练,是师座和团部都点了头的!轮得到你来质疑?!”
陈国梁的话分量极重,直接搬出了师座和团部。马彪和他身后的人顿时噤若寒蝉,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陈国梁转向林锋,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林锋,你的练法…确实…与众不同。效果,我们都看到了。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动静也别太大。师座虽然看重,但盯着的人也多。团里…也有压力。把本事用在打鬼子上,其他的,收敛些。”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林锋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他立正,沉声道:“是!连长!林锋明白!”
陈国梁点点头,又冷冷扫了马彪等人一眼:“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里碍眼!”
马彪等人灰溜溜地走了。训练场上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有些压抑。
陈国梁走到林锋身边,看着队员们身上青紫的伤痕和疲惫却坚毅的眼神,叹了口气,拍拍林锋的肩膀(避开了左臂伤处):“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让他们多活下来几个。是好心。但有些老脑筋,不是一天两天能转过来的。慢慢来,别太急。师部…也在看着呢。” 他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林锋默默点头。他看着队员们重新投入训练的身影,看着李石头沉默却坚定的眼神,感受着左臂伤处那顽固的搏动痛楚,心中一片冷肃。
理念之争,不会因为一场训斥就结束。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他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才是真正通往生存和胜利的“狼牙”之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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