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何事啊？”张御史微阖双眼，语气悠悠道。
苦楝闻言一愣，他都没想到这御史大夫是以此问开头，于是，只得开门见山道：“洛府有难，还请御史大夫大人相救。”
“哦？什么大灾大难还找上了默不作声的洛府？”御史大夫闻言语调抬高几分道。
苦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左右，紧接着垂首，低声说道：“兹事体大，恐怕并非洛府一家有难……”
张御史见状，神情变得有几分严肃，摒去左右后，叩了叩砚台，两眼紧紧盯着苦楝。
“御史大夫大人，这九朝城中，怕是出现了一名佛国之人……”苦楝闻声立刻说道，但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果不其然，张御史脸色微变，沉默半晌后，语气低沉道：“佛国之人讲究种因报果，看来洛府今时今日麻烦不小啊……你是如何知晓的？”
看来这御史大夫也知道洛家主斩佛之事，这下就不必什么都说了……
“就在刚才，洛府死了个仆从，经脉寸断，七窍流血。在下为其把脉，发现是一股闻所未闻的力量所致，经在下好友洛明微口中得知，这种力量来自佛国，称之为「愿力」。那洛府仆从死于府内，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了，想来那佛国此次派来之人定不简单，不仅能隐藏与监天司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兹事体大，在下不仅救友心切，更是担心此人会在大央在闹出什么事，思来想去，只有大人您或许能够帮忙了…”苦楝全程拱手说道，语气不急不徐。
谁知御史大夫的一句话一下子浇凉了苦楝的心。
“本官不会去帮洛府，此事本官亦无能为力……”
张御史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想必是不想惹事上身。
苦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张御史的声音。
“小友且慢！”
苦楝猜想事有转机，但还是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缓慢转身道：“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这时，张御史眼神中充满了无奈，语气显得有几分无力：“之所以不愿帮你，并非怕事…本官若是如此，又怎能担监察百官之重任呢？只是此时马虎不得，生怕打草惊蛇，引起系列不好的影响。你所说的那个佛国之人，既然能逃过监天司的法眼，实力定然超群，在佛国中至少也是个菩萨级别的人物，就算我等将其打压了，激起的两国之争定会让南疆的妖族渔翁得利……本官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不愧是二品官员，眼界什么的都不一样，看来这大央的高品级官员还真的不容小觑才是，也不知这御史大夫是否修儒？嗯……若是修儒的话，能升到二品，应该不至于连个丹毒都解不掉吧？厉害了，这御史大夫居然没有文气加冕，亦能官至二品……
苦楝想着，一边恭敬地回应道：“御史大夫眼界高深，在下佩服。”
张御史闻言呵呵笑道：“小友能诚心说出这番话，想来亦是一个明事理之人啊……本官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也并非等闲之辈，见一见监天司那老家伙倒是没什么问题……”
话已至此，张御史表情忽然变得哀伤起来。
“只是，犬子病重，自身又仅有三月性命，本官想趁此机会多陪陪家人孩子，早便请了三个月的假，若是此行去监天司一趟，之后定然又有许多事找上门来，这三个月的临终假，本官可不想忙碌度过啊……”
苦楝一听，大致知道这御史大夫想要说些什么了，于是连忙拱手说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好人当到底。既然暂且帮大人您稳住了丹毒，日后自然要帮你彻底根治。
请问御史大夫，这会试何时进行呢？”
苦楝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洛明微曾经说过，达到「正心阶」的儒生有言出法随的能力，就算有所限制，只对四字成语生效，但一句“妙手回春”应该可以治好这丹毒吧……这么一来，只要洛明微能过会试，拜了师门，有师门庇佑，自身安全不说，而且能顺便医治御史大夫的病，岂不妙哉？
“会试早便结束了，成绩应该就是这一两个月便会出来……小友问这个是何意？”张御史疑惑地问道。
苦楝一听，欣喜万分，这不妙哉！？
于是乎，苦楝将刚才所想和盘托出，张御史闻言也是笑着连连点头。
“看来，本官还得催促一下太学院那边了……”张御史呵呵笑道。
苦楝现在是越看这御史大夫越是顺眼，拱手笑道：“那一切便劳烦御史大夫大人了……不知贵公子患的是何病啊？”
张御史闻言一怔，道：“本官请了许多太医来看，皆各执一词，不过本官倒是知晓诸位太医所说不过同一个意思。”
张御史倒也有趣，模仿着太医该有的语气说道：“脉息偏弱，精气难聚，恐是日常作息失度、耗伤根本所致。”
苦楝闻言，立马便知道这是肾不好的症状，连忙问道：“贵公子可是肾不好？”
张御史猛地拍了一下砚台，吓了苦楝一大跳。
“正是！本官也是最近才发现，太医给本官开的药方与犬子的药方基本一致……这小子，要他少去风流，偏偏不听，如今白日卧床不起，一到晚上就活蹦乱跳，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苦楝闻言，顿时就明白了，但内心依旧有一丝疑惑，肾力亏空，精欲皆会不振，怎么还一反常态，白天休息，晚上还活蹦乱跳？应该全天无精打采才是啊……
“可否让在下见一见贵公子？”苦楝问道。
张御史脸上忽然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呵呵笑道：“当然！小友，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去看看犬子吧！”
苦楝看着立刻前来相迎的仆从，嘴角不禁抽了抽。
原来都是套路好的啊……
苦楝在这庞大的府邸里弯弯绕绕了将近一刻钟，这才感受到二品官员的恐怖实力——受仆人领进正堂时便在前院领略了什么叫亭台楼阁齐聚一堂，这中院更是精致又大方，面积与前院差不多，建筑设施显得更加严肃，而这后院内宅则画风突变，道道垂花门，立于缦回栏腰之上，将地方分成好几个院落，加上祠庙与后花园，甚至比前面两院还要大。
这简直不是小小洛府能比的，简直像是个小型的城镇，只是将一些吃喝玩乐的地方变成了办公场所罢了。
一路上，苦楝看着这大差不差的建筑风格，却没有一点审美疲劳，这些院落房屋，好像都被精心装饰安置一般，与四周环境紧紧贴合，看不出丝毫违和感。
一刻钟是不必要的，只是御史大夫一路介绍，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苦楝早便听洛明微讲过了，御史大夫有两子一女，却没曾想各个都有个独属自己的院落……
苦楝来到了二公子张景珩的院落，门匾做得很不错，“砚知院”三个墨色大字超凡脱俗，与玄铁木材质十分吻合，相得益彰。
进入院中，假山赏植互相掩映，颇有看头，院中正在忙碌的十几名丫鬟见到御史大夫，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盈盈施礼，为御史大夫及苦楝二人带路，来到了寝屋内。
苦楝一进屋便闻到了氤氲檀香，沁人心脾。环顾一下四周，总结而来便是“气派”二字。
很快苦楝便将目光转向卧床的一名男子，想来那便是御史大夫的二儿子，张景珩了。
在这位公子的身边，一直伫立着一位老者，苦楝一看打扮，便知道是名太医。
堂堂太医，像侍寝一样立在床头，可笑可怜可悲啊……
苦楝想着，便在御史大夫的带领下来到了张景珩的身边，将手搭在了他的腕上，闭眼开始用灵气去感受。
嘶……这味道有些熟悉啊……
苦楝通过灵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好像真的只是气血空虚，精气不足的缘故，但他通过灵气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苦楝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画皮乐肆」的那个跟我喝酒的女子！老子的「龙血参芝」！竟然把它给忘了！便宜葛泓那臭道士了……
那女子有问题，看来这张景珩就是中了她的邪……
道门靠灵气，儒家靠文气，佛门靠愿力，蛮族靠血气，这妖族靠的就是这种香气了？
又是一种未知的力量，难办……
就在苦楝遐想之际，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苦楝睁开眼一看，发现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张清晏。
“该服药了，景珩哥哥！”
也不知怎的，刚才一直昏睡不醒的张景珩眼皮微微颤了颤，紧接着便睁开了眼眸，见到眼前陌生的面孔，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看到御史大夫在旁边，这才稍有缓和。
“莫要再请太医过来了，皆是无用之举，何必多此一举呢？”张景珩声音有些虚弱。
御史大夫并没有直接回答张景珩，而是拍了拍苦楝的肩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就找清晏吧……”
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苦楝皱着眉头，看着假寐的张景珩，叹了口气，随即对着身后的千金说道：“清晏小姐，可否屏退下人？在下有话要和二公子单独说说。”
张清晏没什么大家小姐的性子，反而十分懂事温柔，柔柔地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屋内的下人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苦楝和这位二公子，两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同时开口。
“你是否知道这个人？”
“别劝了，听一百遍了。”
“不认识……”张景珩看了眼苦楝用灵气画出来的画像，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
苦楝听到答案后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确定吗？你每天夜里去见的不是此人？”
张景珩忽然睁开了眼眸，冷冷地看着苦楝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来看病的大夫，现在需要向你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否则我无法救你，你迟早有一天会精血亏空而亡。”
苦楝可不是恐吓，照他这么下去，不是染上其他什么病死掉，那就是因为这导致肾力衰竭而死亡。
“我说我不认识，你信吗？”张景珩随口道。
虽然语气表现得很轻浮，但苦楝看他的眼睛，应该没在撒谎。
真的不是她，那气味为何如此之像？难道她们这种成精的东西，都一个味儿？
苦楝心想，决定今晚跟着这二公子去看看，真相一看便知……
“好生调养吧，你此次得的可不是小病，也没有那些太医说得那么简单，此次你得的病有些邪乎，这个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苦楝说完，并没有等张景珩回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倚靠在床头假寐的张景珩，见到苦楝离开的背影，眼神变得阴鸷起来，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汤药端起猛地灌入口中，尽管滴得满床皆是，也没有放缓丝毫速度。
仅仅过去了几分钟，刚出锅的汤药自然烫的不行，本来是难以下口的，但在张景珩这里，却宛如喝凉水一般简单……
推门后的苦楝，看到御史大夫和张清晏慌里慌张的模样，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两家伙一定在隔门偷听，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对着两人作揖道：“二位，在下初步诊断，二公子之病非同小可，在下今晚需要偷偷跟着他，去一探究竟……”
没想到二人听后，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反而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其中御史大夫说道：“小友所想与我等不谋而合，不过我等早便派人跟随过了，只知道他夜夜去的都是「膏雨楼」，其他便一无所知，家中小事，不好在满是权贵的地方大动干戈……人进去后，很快便被媚娘领走了，到哪去了也不知道。”
「膏雨楼」？应该与「画皮乐肆」是相似的地方……
“无妨，还望御史大夫大人行个方便……给我个合适的行头。”苦楝面上泛起一抹微笑，拱手道。
苦楝感受到来自张清晏异样的目光，但并未放在心上，依旧垂首等候。
“也罢也罢，那小友你得在我府中有个身份，老夫方才好给你换个行头啊……”张御史挥了挥宽袖，道。
苦楝也不再婆婆妈妈，直截了当道：“在下愿作御史府中的家医，往后定当殚精竭虑，凭一身薄技护佑府中上下安康，不负大人信任。”
见此情形，张御史高兴地抓了把胡须，乐呵呵道：“那可否教导小女医术啊？”
“这……”
苦楝抬头看了眼笑眼眯眯的御史大夫，以及一旁有些脸红的千金，知晓此时无法推脱，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贵千金聪慧过人，今能得大人赏识，入府既护阖府安康，又授千金岐黄之术，在下倍感荣幸，必殚精竭虑，不辱这份信任！”
“善哉！善哉！从今往后，「清晏居」的偏房收拾出来给小友住好了！”御史大夫一副大事已成的模样，道。
“爹……”张清晏脸上飞霞，娇声道。
“老爷……小姐尚为闺中之女，贵大夫入内不太好吧……”张清晏的贴身丫鬟柔声道。
“怕什么！？小友岂是不明事理之人？他可是道士神仙！”御史大夫激动地说道，“此事莫要外传……若是走漏了风声，在场之人，依最高家法处置！听清楚了！”
“是……”
苦楝此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仅仅使用了一下灵气看病，就被认成道士神仙了？
是不是该澄清一下……
苦楝想着，不小心对上了张清晏那双水盈盈的杏眼，决定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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